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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下一日(第5页)

为何要放弃策宁呢?

是因为H(霍先,讲述他你习惯用字母代替,鬼知道是何种心态)出现了,因为H更符合你的想象。

穿衣镜映照了一切,映照了你不负责任的一脑袋糨糊从一头摆到另一头。你甚至还对别的男人心动,你认为策宁受西方文明影响,而西方文明就意味着开放。他出差回来你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谁谁来过了,他脸色很不好看,说除了我没人能听你说这些。他出门时闷闷不乐,你到底选择他还是选择我你要认真考虑。自此以后关于真假的追问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你真的会不会只是玩玩会不会负心?你也按照他的问题问一遍,他问的更多的是关于结婚:他说你是真的愿意跟我结婚吗会不会再反悔?一定要十分严肃。他很认真而你脑袋一团糨糊他担心你是心血**。

葫芦形酒瓶,绿色的酒,象征了你猎奇而自虐的一年。

年轻时认为自虐使爱情更深刻。你知道自己很爱他但他从不爱你,两人以电影界对性的开放态度上了几次床,但H非常不愿意你们的关系公开化,你亦只有一无所求无怨无悔听到他来敲门就欢天喜地。

单方面的爱情也依然激发了创造力,你写出了从未曾有的、一个饱满的中篇小说。你满足于这种关系直到怀孕,直到知道他恬不知耻地去扑法国来的女片商,同时向艺术学院的谁下跪求爱(天知道是怎样传出来的。那时候在大寨路尾的宿舍,是冬天,正在煮胡萝卜蘑菇汤,南红不请自来,她说有重要的事,有人亲眼看见了,霍先他跪着……是南红愿意看见你被事实击败吗?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八点,那彻底的电击,黑暗的气泡),直到那时候,你才确认自己一败涂地。

与H交往的一年多充满自虐,与策宁完全相反。这两个人,你糟蹋了后者又被前者所糟蹋。自虐是一道自己亲手割开的伤口,常年流血,疤痕永不消退,所以它是如此深刻,远远超过了……你不是一个贞洁的人,但有赤诚的爱。只是你的赤诚被自己抛掷了。而H始终没有在电影界成功,你们也没有再见面,彻底没有了联系。

策宁够好。

他陪你过了一个生日。到邕江边上拍照,一只高高的木垛,溜溜的圆木堆得像金字塔,你爬上木垛。照片中穿着大圆点套头衫,长头发,双肩包搁在脚边,目视远方,有点傻。

放弃策宁的根本原因是H出现,他以他的高冷涤**了汪策宁的聪明有趣博识会生活能煮饭兼能搞怪,涤**了一起去买过菜煮过饭临睡前拖过地(上海人实在干净得无以复加),涤**了新鲜饱满的蘑菇瘦中带肥的猪肉。两人的分手亦是怪异,你没有同他讲清楚,他就坐在这只衣柜旁边的藤椅上,一言不发,他的意思是你必须说清楚,因为这涉及他已经开启的他的离婚进程。而你无法说清楚为何答应跟他结婚之后又爱上别人,两人在静默中对峙了整整一个下午。

和策宁后来还能成为朋友,这是双方对这段关系的豁达之处,后来你见过他第二任妻子的照片,年轻美丽。他父母那时已移居新西兰,他送给你一枚新西兰钱币做纪念,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前年收到过他的短信,说已在杭州定居,若去杭州,他知道有一处极好的饮茶的地方,就在灵隐寺旁边。直到2020年中秋,她还收到他写来的旧体诗。这个当年口出狂言的人,现在已经变得谦卑宽厚。不像H,不成功就成一摊烂湴。

策宁是她所能遇到的最合适的结婚对象,此后再也没有了。有关他,远照一无所知。那时候她在南宁,吕觉悟有次从圭宁到南宁,同她讲,今次见到梁姨,拉住我哭,喊我劝你揾个人结婚,健康就得不要挑剔。梁姨讲,无论如何,人要有自己的亲人,最好在三十五岁之前生孩子,高龄妊娠几危险的。

她对此不置一词。

她向来认定,结婚是小县城对人的窒息,生孩子就更是。她庆幸自己早早就离开了。

20世纪90年代她去北京闯**,这只衣柜被她丢弃了,连同这衣柜还有一只书柜和两只简易书架,以及书。它们在南宁的宿舍留存了两三年,积满尘埃。后来她托海宝雇一辆货车运了全部物品(书、衣服、被子、蚊帐、书桌、藤椅、衣柜和书柜等),从南宁运回圭宁县城。萧继父亡故那年她回来,挑出两箱书运到南宁,再从南宁托运到北京。

这只来自南宁的衣柜油漆未褪色,合页居然也没坏,五金件没生锈,板材没发霉蚁蛀变形,里面挂着母亲大人冬天的衣衫。衣柜旁边放一只旧椅,椅面发黑,年深月久,是旧医院宿舍的遗存。

(曾经光芒四射的女人)她坐在四十年前的旧椅上。天一直阴,眼望要落雨。忽闻窗外有人大声唱,“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喔嗬依嘿哟,太阳光芒万丈,万丈光芒,上下几千年受苦又受难,今天终于见到太阳”。《白毛女》里的歌,喜儿在山洞里被大春找到,他们行向洞口,一束红光自洞口射入。

时代的强音那时候是真觉得好听。据讲,人的音乐欣赏在十四五岁定型之后终身不变。我认可这个据说,直到2020年,每朝起床后我总要先听一遍毛阿敏的《我爱祖国的蓝天》,不久我换成了《剌勒川》,听得内心苍茫才开始写作。现在我听什么呢?2021年3月,我听木推瓜乐队的《后营沥青路上漫步的孔雀》,五条人的《问题出现我再告诉大家》,万能青年旅店的《大石碎胸口》,时代的强劲旋律,激发我写作的欲望。然后我听谭维维的《小娟(化名)》《赵桂灵》《谭燕梅》《鱼玄机》。但过了一个月,我变成每天听萨瑟兰和曹秀美。又过了两个月,终于听到了《神人畅》,早晚听,此曲与印象中的古琴曲全然两样,不是那种“间天杳杳肯应否”的清幽,而是粗犷铿锵,听着天神就真的降临似的。

一条河流入了海,又流向了天。

扯远了。

喜儿,从第一幕到最后一幕。暗绿色竖条纹的宽腿裤红色斜襟上衣肩膀有一处补丁,然后第三场头发白了,长长的白发,衣裤也由灰变白,裤腿和袖口被剪成尖尖长长的花瓣形状表示褴褛,从山洞出来最后那一场,头发变成一条粗粗长长的辫子,头顶一块红布,她又穿回那条竖纹宽腿裤和红色上衣,双手握住了一把枪。英俊的大春身穿灰色军服站在她身边向前挥手,他们迎向光芒。喜儿,身材窈窕。

时至今日,历经几世几劫,坐在新世纪的客厅,“太阳出来了”,仿佛疯女人,仿佛疯女人的欣喜,这欣喜接通了少女时期的欣喜,在时间的最远处和最近处。

她趋窗俯瞰,只见一个女人企在街巷中间,手肘弯挽住一只桶。她一句接一句大声唱:“太阳出来了喔嗬依嘿哟——”然后她小步趋行,碎细的步子一路蹭蹭停停。两条腿是直的,膝盖不能打弯,边行边按步子的节奏念叨:“边有人,行路来,有人,行路来……”唱歌她可以唱长句,说话则仅得两三只音节。细细的雨丝越来越密,她企停在街巷中间。一个花白头发的男人来接她的桶牵她回家。

故事就开始了——

远照说,就系姚琼啊,冇认得出了咩(认不出了吗)?就系阿个文艺队演白毛女的。

那个行在大街上炫目的女人,那个你曾经多次翻墙去看她排练的女人,那个令你仰慕光芒四射的女人。姚琼,一个骨瘦如柴的怪异老女巫占了这名字,从容貌到身姿,是这样判若两人。有脑瘤,开了刀,精神出了问题。安排在镇医院当清洁工。沦落到最底层。

远照说,就系渠啊,阿个文艺队的姚琼啊,你冇记得咩,演白毛女的姚琼,她住文化馆时径我带你去过渠宿舍的。她找我睇过病,讲渠白带太多,人又累,担心生病。

遥远的记忆翻涌,你记起,那房间地上的砖头,灰色的砖头有一块是松的,**的蚊帐竟然发黄了,床单粉红,西门口百货公司买的那种。全然不像文艺队大明星的住处。她的蚊帐和床单使她的光芒黯淡下去。但那盏木质的道具油灯历历在目,县文艺队的道具,《白毛女》第一场喜儿端它出场。

那盏木头灯遥远而神圣。

它没有火而能发出光,我坚信舞台上的光不是来自那些悬挂在舞台前额上的大灯筒而是来自这盏神奇的木灯,因它在姚琼的手里,故两厢都到达了神话的边缘。

在舞台神奇的光(来自木灯)中,姚琼身上又诞生了一圈光轮,她成了人和神鸟的结合物,这鸟上身红下身绿,更多的时候她全身雪白,她的翅膀锯齿状,跟鸟完全重合。“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这只神鸟跟随雪花来自遥远的北方。

我幼时胆大,成人后不敢进生地方,尤其那些大院大酒店高级商场,高级森严处,总是令我瑟缩。幼年时在县城,不管何处,只要想到了抬腿就去,向来不会告知大人也不会找同伴。我曾在夜晚黑走很远的马路去县城边缘缸瓦窑方向的那个大院的深处,穿过黑暗中的许多树木到文艺队的临时排练场地去看她们排练,我独自企在一旁傻看,将近九点才如梦初醒沿原路奔跑回到河边的沙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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