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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下一日(第3页)

阳台上晾了太多的**,十几条**围着圆圈吊在圆形的晾衣架上,五六个晾衣架在风中**来**去,花短裤们飘飘****,某种无限增殖的衰气,某种吓人一跳的鬼。几十条一模一样的**跳出了凡间,跳出它们自身的功能独立在楼顶的空旷中。

还因为一只狗。那只狗一声不吭目光阴沉。

它阴沉着,出其不意忽然狂吠,对住一棵草,对住月亮,对住太阳,对鸡对鸟,对地上的一张纸,对一块砖头,对晾着的一件衫,吠得声嘶力竭。它心理变态。沉默时像坨铁,疯狂时像只狼。

还有,远照给海宝买了摩托车,海宝结婚的新房铺了最贵的通体砖,大海一律没有。怎么没有,要找律师讲清楚。又当然,她退休后打工挣的钱,当然是想给谁就给谁。日积月累就成了蚂蚁洞。

李跃豆对这些毫无兴趣。

远照却只有找女儿投诉:她讲我系后底乸,我讲她是妇联干部。什么干部呢?比家庭妇女还不如。

大孙女送去南宁学了艺术,没毕业,才大二,忽然嫁了人。嫁得无限好,当地富豪长子,富二代。有几块地产,一个陶瓷集团,两幢豪宅,身家不止十亿。

“那她还回学校读书吗?”跃豆问。

“那就要睇男方的意思了,男方准去就去,不准去就不读了。”远照答道。自然是退了学在家里生孩子,一生就生了三个,送到南宁读国际学校,准备初中就去美国读中学。

若你仍在这七线小城,也会成为一个生育机器吗?

生育力在这里令人羡慕,生得越多越得羡慕。繁殖甚至比财富更有力量,设若一个人当上了富豪太太却没有生育能力,那定是凄惨至极。地方越小,女性的空间越窄,越有可能被天然地当成生育机器。

女性主义思潮在大城市**涤,小城是一片低地,大龄单身女性在小城几无立锥之地。她闻泽红讲,低一届的曹怀芷,一世未婚,虽一路风光,读的是英语系,后来当到司法局副局长,年青时还去过在北京开的世界妇女大会,去当翻译,后来起了一幢五层楼,单身女性都去她那里抱团取暖。前年死于乳腺癌,才五十出头。

小城对独身女性的歧视就是这样深,连自己的亲人都要嫌弃。你不结婚,独身,给父母带来耻辱,你不深深愧疚吗?首先你不是对不起自己,而是对不起所有的亲人,因为你不结婚。

然后你越来越别扭,到最后只有失踪。失踪去远方或者彻底失踪,就像再也找不到的冯春河。

远照一向认为不结婚总是惨的,幸好跃豆不在圭宁,且也不常回来。邻居问多了,也就不问了。

结婚结得不对也会引爆。不能嫁一个地位低过你,或家庭差过你的人。

吕觉悟说起班上的陈小平,母亲是县妇联主任,说要把自己女儿和她的对象都杀了,然后服毒自杀。皆因女儿的对象是平民,不够门当户对。

闻之真是骇人。

到了这种时候,家庭就变成了深渊吗?

一不留神,万劫不复。

在县城,女性实在更是委屈,有委屈也不能说出。暗窾底。她们要去大城市,并非那么爱慕繁华,是小地方太窒息,熟人社会就像一个大家庭,从头到脚,压抑多了几层。

(向东,向东,去湛江)全力以赴生活就是盖房起屋。四十平米的地皮也要建起五层半高楼。远照医生斩钉截铁地说:“四十平方照样起得,三十平方我都起得成,哪怕起成哨楼我都要起。”她历来意志坚定。

退休之后又被返聘了十年的梁远照医师,决意去广东。只身一人,穿州过省去粤地打工挣银纸。

一个七线小城,外出行医的人以千计。无畏的人,坐长途汽车沿省际公路去往金钱流动之地——深圳、广州、湛江、佛山、珠海、东莞……他们凑够了钱,凑够了在20世纪90年代堪称巨款的十万二十万三十万,乃至五十万,就去某家正规的大医院。大医院自带光环,他们在光环中开一只专科诊室,门口挂块金底黑字牌子,某某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肝癌专科诊室,或者子宫癌乳腺癌皮肤癌。墙壁正中,挂某某专家主治医师某某某。当然,他是冒牌货。他1965年上小学,自小学二年级开始,上课只读语录学工学农,直至高中毕业,他下乡,不久成为流氓。坐牢六年出狱后摇身一变去了广州,他全然不识医术,不过不要紧,不识正好,识了保不定会心虚的,心一虚就阵脚自乱。他只需睇一本专业书背熟几只专业术语,临阵只管故作高深。据秘传他买来价格低廉的知柏地黄丸补中益气丸重新制作,核桃大的一只丸子制成十粒黄豆大的细药丸。如此如此,大丸子既摇身一变成小丸子,神秘的家传秘方不是它又是谁。这些一变十,十变百的细药丸,要指望它医好病是枉然的。不过,无使着紧,飞蛾扑火的人马上就来……好了,一个星期的药要上千元,一个疗程下来上万元。他的病人甚至很多呢,因是大医院里的专科门诊。还有人从香港过来求医,香港人来,对不起,同一服药,开价则三千……这个创造人间奇迹的人是跃豆的小学同学,县委干部子弟。他同街上的烂仔混在一起,团伙犯罪,手段残忍。两个判了死刑立即执行,另有两人判了死缓,剩下的一个二十三年,一个十几年,他不在现场,判了六年。

这个剃了光头的人,小学同学,跃豆好多年不知他的消息。也实在是机缘,她碰巧回家,在旧医院宿舍,在雨花点点的屏幕上,忽然就望见了他,他的罪(也许是团伙的罪)令人骇异。但他竟然,冒牌专家成功转型,在20世纪90年代,一年挣了一百多万。

远照医生翱翔在这些人之上。

“你不会被谷糠蒙蔽双眼,虽然每一阵风都把麦芒从干草垛那边吹过来。天生骄傲,不羁,你这只巨鸟。没有谷仓会让你显得荒谬;你大胆的爪子正坚定地抗拒着失败”,想起母亲的能干跃豆不由得想起这几句诗。

远照医生是货真价实的专业人士,做过无数大大小小的妇科手术。那时县城已然炸裂,裂出无数条街,无数幢越来越高的私人住宅,钢筋水泥的峡谷出现在昔日的两只十字路口,以及无数的稻田无穷的丘陵无尽蜿蜒的北流河两岸。远照多年来追求的东西倒塌了,不是倒塌而是变软了,像泥一样,遇到一场又一场的雨。

发财的名堂稀奇古怪五花八门,浪头一只又一只。

老萧,海军退役军人,体魄健壮精神抖擞,他炒菜迅猛,时常召开家庭会议,子女一落座他就要亮出一口非本地的标准广东话,以此表明在外闯**过,以增分量。但他说没就没了。紧接着,海宝出了大事(这事任何时候都要守口如瓶)。哗的一下,泥石流崩塌,连泥带浆稀巴烂。

她决定撇开这堆软塌塌的泥,去广东。

几十年的临床经验,盆腔炎不孕症卵巢囊肿刮宫放环直至难产接生,她是手到擒来。去哪里呢?深圳珠海东莞湛江,最后定在湛江,她是想开诊所的,门面有了,手续却烦难。一道又一道的铁栅栏平地竖了起来,层层关卡,无数人情无数饭局。她搞不定,搞不定就与人合伙啰。仍旧有很多道铁栅栏和关卡,最大的那根铁栅栏是钱,启动资金。她没有。

好吧,断然地,她去给人坐堂,做了私人诊所的坐堂医师。

啊湛江某片宿舍楼的某一间,啊她又穿上了白大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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