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大,却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微微发颤,带著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恐。
“刺史明鑑!下官……不敢『谈』!也……不配『谈』!”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还算清明的眼睛,此刻因恐惧和激动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他死死地盯著刘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抢!是夺!”
“刺史有所不知,婺源之地,与別处不同!”
“此地山多田少,寸土皆为世家所有!流民涌入,在他们眼中便是蝗虫。”
“他们寧可让成片的土地荒芜著,长满野草,也绝不肯让一个流民染指分毫!”
“下官是奉刺史之命,以『流民滋事,恐生祸端,需以工代賑』为由,强行从各家手中,將这些拋荒的田地『抢』了过来!”
“此举,已然彻底得罪了婺源所有士绅豪族!”
“他们视下官为眼中钉、肉中刺,日日派人到县衙门前哭诉、咒骂,言语不堪入耳。”
“更有甚者,暗中串联,扬言要……要让下官在任上,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这里,他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股以命相搏的惨烈。
“下官……是顶著满门的性命,以雷霆手段,拿下了三家鼓譟最凶的劣绅,抄了他们的家,將主事之人下狱,这才將此事勉强推行下去!”
他说完,便重重地將头叩在冰冷的地面上,紧张地等待著最后的审判。
然而,预想中的安抚或是斥责都没有到来。
雅间內,是死一般的寂静。
刘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將那只盛满酒的杯子在指间缓缓转动,似乎在欣赏著杯中酒液因晃动而產生的涟漪。
这片刻的沉默,却让方蒂感觉比过去几个月所承受的所有压力加起来还要沉重。
每一息,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就在方蒂几乎要被这无形的压力压垮的时候,刘靖终於开口了。
“处置了几家?”
方蒂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连忙抬起头,急声答道:“回大人,三家!”
“都是当地横行乡里、民怨极大,此次鼓譟最凶的!”
刘靖唇角终於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才三家?”
“看来,婺源的世家,比本官想像的,要识时务一些。”
方蒂闻言,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蹭”地一下直衝天灵盖!
他瞬间明白了!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刺史大人在乎的,是他这把刀,够不够快,够不够利,够不够狠!
他杀的人,还是……少了!
“下官……下官……”
方蒂的喉咙一阵乾涩,嘴唇哆嗦著,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拿下三家已经是惊天之举,却不想在刺史眼中,仅仅是“才三家”而已。
刘靖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过一般,將话题轻描淡写地转了回来。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方蒂身上,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
“近千亩的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