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一声不吭,放下手里的油饼,走到大屋听从他指挥。
“你把手上的油擦擦!”
妻子就从**抓起条枕巾擦手。
他看了更加来气,吼道:“你怎么用枕巾擦?”
妻子说:“你从来也不洗东西,你火什么?”
他说:“擦上了油能洗掉吗?”
妻子说:“你没看电视里的广告哇?新一代的‘活力二八’,半瓶子油倒在这条枕巾上也能洗干净!”
他气得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妻子却扑哧笑了,反而催促他:“快点儿,快点儿!我听你指挥。依你也好,我没意见。省得我每个星期六半夜三更的偷偷溜到小屋去就合你那点儿需要!”
他刚抬起一边床,听了妻子的话,又放下了,目光很凶恶地瞪着妻子。
妻子赶紧又笑道:“你干吗这个样子看着你老婆呀?开句玩笑都不成了?好好好,不是我就合你。我承认我也有那点儿需要行了吧?”
于是她弯下腰去先自抬起了她那边床。
他看出妻子内心里其实是很为他的英明决策所鼓舞的。决策无论对于他还是对于妻子,明摆着好处大大的,而且早都是各自的夙愿。分床其实比分居强不到哪儿去。在三十余平方米的空间内夫妻的分床隔室,若非正闹离婚的两口子,彼此都难免会有种仿佛被相互虐待的感觉。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生气并没什么道理,于是也笑了,也抬起了他那边床。
“两道门能通过这张大床吗?”
“没问题,我量过的。”
“你量得准吗?”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废话呀!转!不是往你那边转,是往我这边转!真笨!抬,抬高!再转!现在是往你那边儿转!”
“我可告诉你,差一丝一毫也过不去。”
“给我闭嘴!”
“是不是应该先把那张单人床拆了,把小屋腾空?”
“这……”
妻子的提醒无疑是非常之及时的,也无疑是非常之正确的,正确得像真理一样。
于是两口子暂时放下大床,都到小屋去齐心协力对付那张单人床。小屋的空间太小,要想成功地在小屋里将那张单人床拆了,必得先将电视机和两只小沙发搬出小屋。也不能往大屋里搬。大屋塞满了,又势必影响一会儿搬大床。这个家没厅,所以只能往家门外搬。
他们那么做了。看起来没几样东西,真往外一搬,一些平时用不大着的杂物,以及墙角床下的木箱纸箱,就都暴露在眼前了。单人床终于拆散,铁床架也搬到外边的楼道去了。楼道巴掌大的地方,堆放不下,有些东西就只得往楼梯上堆放。只剩下单人床的床板,靠着一面墙立了起来。两口子都已出了满身大汗,而且都有点儿气喘吁吁起来。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久没这么出力气地“劳动”过了。岁数不饶人啊!
当两口子重归大屋,妻子一屁股坐在双人**,仰起汗津津的脸问他:“歇会儿不?”
他看出她是真累了,想歇会儿,但又希望歇会儿的话由她口中说出。他也有点累,却更希望早点儿把房间重新安顿好。
所以他问:“你很累吗?”
妻子偏不说累,反问:“你就一点儿都不累吗?”
他所问非所答地说:“我是替你考虑,你不急着上班去吗?”
妻子看了一眼手表,终于站起来,不无抱怨地说:“都晚一个多小时了!行,那就不歇,接着倒腾。”
王君生马上跟了一句:“对对,还是你说得对,一鼓作气的好!”
听他那话,倒像是他在附和妻子似的,这使妻子又白了他一眼。不知从哪一年哪一月的哪一天开始,两口子之间说话,不太像两口子了。暧昧多了,明白少了,像两个相互将就,唯恐搞僵了关系的同事了。王君生原本是急性子,妻子原本也曾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
这样的一对儿夫妻,争执和争吵是免不了的。但那时你坚持什么,我反对什么,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心里怎么想的,完全不必对方猜测,自己更无须乎绕弯子。争执和争吵,那都是很明确的。某一天晚上,他们又由争执而争吵。突然的,灯全灭了。灯一灭,两口子也就停止争吵了。妻子探身窗外看看,说别人家都亮着灯,肯定是咱们家的电表保险丝断了。王君生就秉烛找保险丝。保险丝明明就放在抽屉里,却不见了。
“找保险丝是不是?”
王君生向儿子望去,半明半暗之中,儿子的背影,挺挺地坐在写字桌前。
“你知道在哪儿吗?”
“在我手里攥着。电闸是我拉的,而且把保险丝弄断了。爸你再推上闸灯也不会亮的。”
儿子的语调异常平静,平静得使他听来冷冰冰的。
半明半暗之中,他的目光不禁由儿子的背影转移向妻子的脸。妻子的目光也正望着他,脸上是一派半明半暗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