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中的另一个:“领导的话是对的,对的。那什么,让门口把严点儿,开展前,不能允许什么人都随便进来。”转对女干部毕恭毕敬,“副局长,请继续往前视察吧!”
杨一凡和慧之已站在松花江的栏杆前了。江上停着一辆卡车,有些人在用大绳往卡车上拽冰块。
杨一凡:“以前,我认为对于雕塑艺术,材料是决定其价值的。青铜、玉石、大理石、花岗岩,最起码是树木,那才值得认认真真地雕。”
慧之:“现在呢?”
杨一凡:“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喜欢上冰雕了。”
慧之:“为什么?”
杨一凡指着说:“你看这松花江,一到冬季,简直可以说有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冰。这是世界上最廉价的雕塑材料,可又像一大块一大块的玉那么晶莹剔透。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冰,雕塑出满园美丽的作品供人们欣赏,这种创作劳动同样是值得的。”
慧之:“可毕竟是短命的艺术。春天一到,它们就无法保留了。”
杨一凡看着她问:“你为冰雕惆怅?”
慧之诚实地说:“有点儿。”
杨一凡:“大可不必。”
两人沿江畔缓缓走着。
杨一凡:“这世界上生命短暂的,又何止冰雕呢?当冬季来临,北方的蝴蝶就都死去了。还有许许多多美丽的花,也都死去了。但它们毕竟都美丽过。生命的意义,不完全取决于长短。有一种既属于动物又属于植物的菌类,样子很不好看,像一团发面,生存在深山老林的地下,叫‘太岁’。在越深的地下,活得越久,据说能活一千多年。即使偶尔被挖出来了,不适合人吃,牲畜也不吃。那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相比于能活一千多年的‘太岁’,我倒宁愿做一只蝴蝶,做不成那种漂亮的大花蝴蝶,做一只夏天司空见惯的,像两片小白纸片儿的白蝴蝶也行。哪怕一到冬季我就死了,但毕竟自在地飞舞过,还享受过各种美丽的花的花粉。”
慧之:“那种小蝴蝶也有黄色的。我更喜欢黄色的。”
杨一凡:“那我就做一只黄色的。做不成蝴蝶,做彩蛾或蜻蜓也行。连彩娥或蝴蝶都不成的话,做某些不是害虫的昆虫也罢。比如七星瓢虫、天牛、金龟子……”
慧之:“天牛和金龟子都是农林业的害虫。”
杨一凡:“是吗,那我不做天牛和金龟子了。对啦,我做金小蜂!金小蜂不是害虫吧?”
慧之:“这我可就不清楚了……”
两人互相看一眼,都笑了。
慧之:“你为什么非雕中国少女……不可呢?”
杨一凡:“祼体冰雕?”
慧之点头。
杨一凡:“我有一册《西洋雕塑百图》,本是我父亲视如珍宝的。‘文革’中,红卫兵抄家,我冒着挨打的危险把它藏起来了,后来就成了我父亲留给我的纪念物。在那一册雕塑画册中,有许多幅就是**雕塑作品。在兵团时……”
慧之:“也就是在马场独立营?”
杨一凡:“对。有次被别的知青发现了,要烧了。幸好你姐夫及时出现,被他‘没收’了。但过后他又还给我了,叮嘱我千万要收藏好,不能再被别人发现。我不认为人类应该对自己的身体被艺术化了感到羞耻。东西方发现的远古岩画中的人类形象,几乎都是**的。后来我明白了……人类是从自然界感受到色彩之美的,却是从自身发现线条之美的。在一切有形的东西中,没有什么能比我们人类的身体更富有线条美。那么将这一种美艺术化地展现了,怎么能是罪过呢?”
慧之:“哪一本书中的观点?”
杨一凡:“自己悟到的。我相信是那么一回事。人不应该因没必要羞耻的事而羞耻,不应该对另外一些事不知羞耻。”
慧之:“哪些事?”
杨一凡:“不正直、不仁义、不诚实、不人道,在别人遭到不公平对待时抱臂旁观,甚至墙倒众人推,助纣为虐。在朋友面临迫害时,背叛友谊,甚至落井下石,邀功求赏。我说得对吗?”
慧之默默点一下头。
杨一凡:“虚伪的人不能真正成为有良知有道德感的人。我希望艺术能帮助人们纠正虚伪、偏见。我希望有更多更多的雕塑家参与到冰雕创作中,用北方江河的冰,使东北三省所有的城市,在冬季里全都变成美丽的冰雕陈列馆!用松花江的冰,用黑龙江的冰,用嫩江、牡丹江和绥芬河的冰。”
杨一凡说后几句话时,指着松花江,做着手势,说得那么激动、那么神往。
慧之看着他,听得呆了。
杨一凡忽然地说:“我怎么对你说这些?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
慧之只是摇头而已。
杨一凡:“对不起,我得去工作了。”
他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慧之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晚上,护士学校学生食堂。这一桌那一桌有些女生在吃饭。人数不是太多,绝大部分餐桌空着。
那四个与慧之同宿舍的女生聚在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