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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街上有些盲目地走着,走着。他心情复杂,如同丧失了某种重要的东西,亦感到获得了某种重要的东西。直至路过公用电话亭,他才想起了自己今天必须办的一件事。
“喂,我是谁?是你二大爷!严晓东!告诉我那个姓龚的家住在哪儿!”
“大哥,他……他坑你钱了吗?”对方谨慎地问。
“少废话!”
“既然没坑你,你打听他家的住址干什么?大哥你不知道他今天都被宣判了吗?这种时候你还往他身上贴呀?”
“放你妈的屁!告诉我!”
…………
一个多小时后,他出现在一幢漂亮的苏式住宅小花园般的院子里。
他踏上木板台阶,轻轻敲门,敲了半天,无人应声。他推了一下,门却没关,虚掩着,便走进去。
这是一幢房间很多的住宅,所以他看到的封条也很多。盖着法院和公安局大红印章的封条,交叉贴在一扇扇房间门上。地毯已经卷起,好几卷,立在过道墙角,也贴着封条。遍地纸张,地中间有只敞盖的皮箱,衣物里里外外散乱一堆。
他大步跨过它,脚下被什么能够滚动的东西垫了一下,差点儿摔倒。站稳后,低头一瞧,是一颗图章,他抓起图章看看,扔到皮箱里。
他发现地上有许多硬币。不知究竟出于什么心理,他开始捡。结果越捡发现得越多,捡到一只手放满了,他只得揣入兜里,接着捡。他发现了破碎的猫型的储蓄罐。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低低的哭泣,他循声望去,总算发现了一扇没有贴封条的门。他扔掉白瓷猫头,攥着一把硬币站起来,轻轻走到了那扇门前,问:“可以进吗?”
女人低低的哭泣立刻停止。
他又问:“可以进吗?”
经久,没得到回答。
他缓缓将门推开一半,那是一个很小的房间,除了一张床,一张无抽屉的长方桌,别无他物。一个四十余岁的女人坐在**,搂着一个站在她跟前的少年,从身材判断,那少年十二三岁。虽然并未被允许,他还是走进了这个房间。
那女人泪流满面,神色惶惶,目光忐忑。
“龚士敏是你丈夫吧?”
她不吭声。
“是不是?”
她仍不说话,脸转向一旁。
那少年朝他扭过头,替那女人回答一个字:“是……”
那少年的神色也是惊慌的,目光也是忐忑的。
“我是为钱……”
那女人猛地将脸转向了他:“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把剩下那笔钱藏在什么地方!我一直相信他是在办公司!一切事他都瞒着我,欺骗我……”她的话说得十分哀切。
他相信她说的无疑是真话。
他解释:“我不是法院的,也不是公安局的。我……我是他朋友……来还他一笔钱……”他从内衣兜里掏出那一沓四百元钱递给她,她不接,瞪着他。他默默地退后一步,将钱放在桌上。
女人猛地推开少年,扑向了他,一手紧紧抓住他的衣领,一手狠狠扇他耳光,并且高声叫嚷:“他没朋友!他的朋友都不是好东西!我恨他!我恨你们!是你们陪着他吃喝玩乐,花天酒地!公安局怎么不把你们也一个个抓起来!法院怎么不也判你们的刑啊!”
待他挣脱了身子,已挨了几记耳光。
那女人又抓起他放在桌上的钱,咬牙切齿地撕着,劈头盖脸地抛向他,一时间残钞遍地。
“你滚!你滚!”
他怜悯地望着她,将攥在手里那把硬币放在桌上,又从兜里掏出所有的硬币,也放在桌上,嗫嚅地说:“过道地上的……”
女人从桌上抓起硬币,像抓起一把石子似的,仇恨万端地投在他脸上。
他几乎是抱头鼠窜着逃离了房间。在过道里,他被那只敞盖的箱绊倒了。
当他狼狈地逃到外面时,听到了那女人的号啕大哭,夹杂着那少年的哭叫:“妈妈!妈妈!”
他抻了抻被那女人扯歪的领带,双手插进衣兜,一步步踏下了台阶。他的手在兜里摸到了没掏尽的一枚硬币,掏出来看了看,是五分。他不知该如何处理,想了想,弯下腰,将它放在了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