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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第2页)

喜禄:“我宁肯多花钱也不雇虎义村的。没一个好东西。我就要气他们个眼儿红!”

孙老闷儿:“这……没见过拿钱怄气的。”

父子俩走到废墟外。孙老闷儿用脚尖点着几块大石铺成的地基,轻声告诉喜禄:“这儿,就这儿。是当年周家山庄的大门。两丈四尺宽,对面错两辆骡马轿车,绰绰有余。外框是石条立柱,门框和过梁是三尺的槐木方子,大门是半尺厚的黄花松包铁皮,县里城门也没那么厚,四排铜钉,一对虎头大环……”

他眼睛闪爆着郁愤的光,陷入沉思……在他眼前,如他所述,出现了当年周成果“虎义山庄”的大门。

红漆黄钉,兽头大环,紧闭着门,一对石狮,雄踞两旁,张牙舞爪。太阳还未升起。虎义村被晨雾笼罩着。不及三十岁、壮年时的孙老闷儿,布衣短褐,蜷卧在石狮下。手里捏着短烟袋,脚前一摊烟灰。两眼麻木呆滞。蓬乱的、黑而长的头发梢上挂着露珠,肩头、背后、膝头,衣裤到处被露水打得透湿。太阳升上东山,孙老闷儿怯怯地站起,怯怯地抬手轻拍门环。响声也是怯怯地:“卟”,“卟”,“卟”。

“吱”一声,东扇大门右下角的小门开了,迈出一个护院的彪形大汉,斜肩挎着“盒子枪”,一掌把孙老闷儿推个趔趄,怒目金刚般咧嘴大吼一声:“你小子找打呀?”

孙老闷儿站住脚,怯怯地、讷讷地:“我来,我来找我老婆,她两夜没回家了。”大汉嘲弄地一笑:“是吗?”孙老闷儿:“是。我前晚上回来的。她没回家。昨晚上,又没回家。”大汉寻开心:“没回就没回呗!”孙老闷儿:“她有家。”大汉又冷笑一声:“她有家?告诉你吧,自从你出外去打短儿,她就再没回过你那牲口棚!”

孙老闷儿:“我……我回来了,她还不知道……”

大汉:“就是知道了,又怎么样?”

孙老闷儿:“我……我要见她……”

大汉:“老爷还没起呢。”

孙老闷儿:“我要见她,不必,不必惊扰周大爷。”

大汉:“我说你小子,是装傻?还是真傻?你这会儿要见她,能不惊动老爷吗?等日上三竿再来吧!”转身回去关了小门。孙老闷儿怔愣良久,又在石狮前蹲下,仰脸观日。日上三竿。孙老闷儿从石狮前站起,再次轻拍门环。还是怯怯地。小门又开了,还是那条彪形大汉走出来。看了他一眼,横声恶气地:“在这等着,不许进来,我得先去问老爷见不见你!”孙老闷儿卑微地:“是,是。老爷不见,我不敢进……”片刻,那条大汉走出来:“老爷赏你面子,来吧!”

孙老闷儿畏缩地跟着大汉走进去。

大门里,出现了虎义山庄的全景:高楼方阁,宽檐耸脊;正室、侧厢、客厅、厨房;屋与屋毗连,室与室相通。石基砖墙,榆椽松檩,雕门镂窗;各处遍栽各种树木花卉,角落怪石参差而立。

孙老闷儿的画外音:“我跟着他,从这儿到了正厅,他又叫我在门外等着……”

“得了得了,说了三千六百遍了。”孙喜禄恼怒地转身走了。

旧时的周家“虎义山庄”顿然消逝了,眼前又是一片废墟。孙老闷儿老大没趣地站在两堆瓦砾间,望着孙喜禄走去的背影,充满失落感地重重叹口气:“没志气的东西!”他转回身,又陷入对往事的回忆。昔时的周家“虎义山庄”的景象,又再现于他眼前,他也变成了当年健壮的孙老闷儿……

他站在周家山庄正厅门外。厅里传出声音:“让他进来!”斜挎“盒子枪”的彪形大汉出门来,向孙老闷儿抡下胳膊:“来!”

孙老闷儿跟着大汉畏畏缩缩走进正厅。

正厅里。正面。昔日“虎义山庄”庄主周成果正襟危坐在黑漆太师椅上。他已六十多岁,须发皆白,但保养得面红肉白,精神矍铄。手拿一册书在读。明知孙老闷儿已进门来,却看也不看他。

孙老闷儿也不敢开口,等待着。周成果终于放下了书,转脸问他:“护院的说,一大清早你就拍我的院门?什么事啊?”“我……找我女人……”孙老闷儿腿弯了弯。周成果:“现在她不是你的女人了。”孙老闷儿吃一惊:“这……”周成果:“我要留她长久地在我身边,侍候我。”孙老闷儿又吃一惊:“这……那……那我可怎么办?”周成果缓缓站起身,绕太师椅踱了一圈,站定,眯起眼睛:“该问我吗?”说罢,又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下去。

孙老闷儿:“我那女人,不知书不达理的,是个庄稼婆的胚子,实在不配老爷喜欢她呀!老爷还是恩典恩典,让她跟我回去吧!……”他的腿又弯了弯。

周成果抬手威严地制止了他,朝侧室门喊:“小俊,你就出来见他一面吧!”

红绸门帘挑处,走出个仙子般的美人,一身绸缎,敷粉描眉点朱唇,头上高高发髻,金钗凤展翅,口衔珠流苏。她看了孙老闷儿一眼,那目光漠然无情,款步飘飘走到周成果太师椅旁,垂头娉立。

周成果拉起她一只手,道貌岸然神态和善地微笑着:“你听见了吗?方才他说你不知书,不达理,是个庄稼婆的胚子。可我看,你是粉面桃花人儿,香肌玉肤俏娇娃,你要跟他回去呢?还是留下来侍候我,只管实话实说,我一定顺了你的心意,绝不难为你。”

小俊看也不看孙老闷儿,身子一歪,偎在周成果怀里,撒娇作俏地:“我不跟他回去!不跟他回去嘛!”摇得头上钗簪首饰乱晃。孙老闷儿气急败坏地扑向小俊:“你这**!”他被斜挎“盒子枪”的大汉拽胳膊捉住了。孙老闷儿跺脚骂:“别忘了,我是花一头毛驴的钱娶的你,天皇老子眼前你也是我女人!虎义村个个都能给我孙老闷儿作证!”

“住口!”周成果勃然变色,厉声呵斥:“你怎么敢在我‘虎义山庄’口吐粗言,造次的东西!”孙老闷儿被镇住了。“好吧!”周成果从小俊手指上捋下一只金戒指,抛下地:“拿去!买匹马也用不完!快滚!再敢来纠缠,我把你送到县警署去!”手抚小俊肩头,走进侧室门去。小俊头也没回。侧室传出娇浪调笑声。斜挎“盒子枪”的大汉从地上拣起那只金戒指,塞在孙老闷儿手里,推着他出门,低声地:“识相点,学个明白。走吧,走吧!”孙老闷儿懵里懵懂地被一直推出庄院大门外。“咯”一声,门关上了。孙老闷儿回头看。所见只有一对张牙舞爪的大石狮子。他面对石狮子久久地,久久地发呆……

他走在往昔的县城的破烂街道上……

他走进酒馆,把金戒指往柜台上一丢。店掌柜的拣起戒指,舔一舔,看一看,忙吩咐跑堂伙计给他打酒……

他昏昏然走进赌场大篷里去……

他身披破衣,沿街乞讨……

他走过“虎义山庄”大门前,大门前停着骡马轿车,周成果和小俊被仆役丫鬟们簇拥着爬上轿车,小俊穿戴得花团簇锦,似乎看见了他,又似乎全身颤抖了一下,便忙放下轿车帘。骡马轿车扬长而去,留下了“叮当”铃声……

山庄大火映红半边天,孙老闷儿鹑衣百结,醉步踉跄走出家屋门,爬上院墙向外望:“谁家?”他开院门跑上街。他站在村西南角,望着大火,幸灾乐祸地。“天报!”

“轰”一声巨响,把孙老闷儿从深沉的回忆中唤回现实。一辆自卸汽车翻下了一车红砖。他忙跑过去,冲着司机吼:“你们这也叫干活?这得撞碎多少?心疼不心疼?要是你自己的,舍得吗?……”司机把眼一翻:“怎么?嫌干得不好,你另请高明!老子伺候不着你!滚,我还不愿干呢!”孙喜禄闻声从旁奔过来安慰司机:“哥们儿哥们儿,有我呢,啊,看着我,老头子糊涂了,别见怪!”司机:“什么话这是!”喜禄转身训斥老闷儿:“还不快走!”孙老闷儿顺从地又是恼怒地怏怏而去。

孙老闷儿回到自己家屋,不脱鞋,上了炕,拉过炕桌,抓起酒瓶,倒杯酒,抓过罐头,憋着满腹别人无法理解的情绪,独吃独喝……

“当”,房门被撞开了。几个旧警察,黑制服,白裹腿,白帽箍,提着长枪,气势汹汹,不由分说,把个“叫花子”孙老闷儿捆了个结结实实。

孙老闷儿惊叫:“你们干什么?”……绳索、炉火、飞舞的皮鞭和大板。孙老闷儿在诸般刑具里哀叫翻滚,惨不忍睹。旧警署法官一迭声喝问:“是不是你放的火?”“是不是你放的火?”“是不是……”孙老闷儿皮开肉绽,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一只手把一支毛笔塞到一息仅存的孙老闷儿手中,孙老闷儿在供词上画个十字。孙老闷儿被推进铁窗囚牢,踉跄扑地。“哐啷”,铁门关上了,“咔嚓”,上了大锁……他眼里淌下泪来,以头撞牢门,大喊:“冤枉啊!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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