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一曲迪斯科奏完,舞者们兴犹未艾地退出舞场时,他不被人注意地走向乐队,右手依然插在西服内。
他先走到指挥身边,右手这时才抽出,手中是几张“大团结”。拇指熟练地轻轻一捻,“大团结”呈扇形分开。五张。崭新。
“朋友,一点儿小意思,别见笑。”他搭讪着说。
“这……给过了……”风度翩翩的指挥,两眼盯着钱,诚实得可敬。
“我个人酬谢的……”他将“个人”二字拖出特别强调的意味。
指挥的手向钱伸出了,又收回去了,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受。
他将钱夹在指挥的乐谱中。
指挥赶紧连声说:“惭愧,惭愧。”
所有的乐队队员都虎视眈眈地瞧着这令人兴奋的一幕。
他转过身,不多说什么,依次在每一位队员的乐谱中都夹了五张“大团结”。并不亮出那捆钱,只是一次次将右手插入西服内,一次次抽出。抽出时,不多不少必然崭新的五张。照例拇指轻轻一捻,呈扇形分开,使他们每人都看清,他没有偏向,一视同仁。
他发完了,他们也一个个将钱揣入了衣兜。音乐是神圣的,衣兜才是放钱之处。
他望着他们,右手还插在西服内,好像会再发一轮似的,起码使他们不免这样以为。
他冲他们一笑,说:“快四、慢四、华尔兹、探戈,随你们奏,就是别来迪斯科!”
“听您的!”
“当然听您的啦!”
“放心。有您这句话,今晚禁绝迪斯科!”
他们全体和和气气,堪为信赖。
他做出十分感激的表情,向他们点了一下头,从从容容地离开。
他的目光到处巡视,看见小婉和那傲气十足的小伙子在一根廊柱前喁喁私语。那小伙子曲臂撑着廊柱,另一只手搭在小婉肩上。
他避开他们的视线绕着向他们走过去。走到廊柱的另一面,他们也没发现他。
他背靠廊柱听他们的一番卿卿我我:
“你有把握出国吗?”
“不是认识了你,我已经出去了。”
“我不明白你的话。”
“听人讲,出去了也很不容易混到工作,沦落成难民可惨了!”
“那就看是什么样的人出去了!你知道,我是吹黑管的。像我这样的出去,凭着一支黑管,几年后过上国外的中产阶级生活还成问题?”
“要有个人能带我出去,我给他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
“你真想出去?”
“如今哪个姑娘不想到国外去呀!”
他听到这儿,幽灵似的从廊柱背面闪现出来,仿佛怀着不容置疑的善良动机似的说:“二十来岁,连个起码的文凭都没有,也不会外语的姑娘,做这种决定可要三思而行啊!前几天的晚报看过没有?一个这样的姑娘被骗出国,最终落得个给卖到下等妓院的结果!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逃了三次才逃到中国使馆,还是咱们中国使馆用外汇替她赎的身。送回来,成了个出口转内销!掉价多啦!”
乐队队长瞠目瞪着他,半晌才从牙缝挤出四个字:“危言耸听!”
“怎么是危言耸听呢?这话要叫晚报的什么人听到了可会提抗议的呀!”他掏出了一盒“骆驼”,弹出一支,敬道,“请吸烟。”
“你滚!”还是从牙缝往外挤着说。
“何必发火呢?我一片好心,帮她参谋参谋。”他瞅瞅小婉,仿佛被误解而又宽宏大量地耸了下肩膀,表示由衷的遗憾。
她白了他一眼,扯着新交男友的衣袖说:“咱们跳舞!”
于是他们愤愤然离开了,旁若无人地走到舞场中央。傲气十足的专业乐队队长又竖起一只手臂,遥遥向乐队做手势。
指挥棒一落,乐队奏起华尔兹。
“停!”乐队队长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