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鲤案
一日无事,笏卿便专挑闲时与风县令对弈笑谈。
此二人皆有志者,抛却朝廷,专事民生,一来二去,竟将上下官吏一通臭骂,痛心疾首之余,亦不乏有大逆不道之语。
好在后堂远避,又有周剑臣一夫当关,因此无人打搅,偶有飞鸟翔集、花猫作揖,不知此等生灵是否多话?若使其传扬出去,少不得便有杀身之祸。不论如何,朝中大员定是听不的鸟语猫言的……
待明日,又有报官者,自称本县五鲤村人士,说是里正失踪多日,昨日上山时寻见几段骨,因此星夜兼程前来报官,定要讨个公道。
一干人等快马加鞭,到村中时不过晌午,件作将大卸八块的惨象拼在一处,不禁嗤笑起来:“此贼机灵,将刀口处大卸八块。”
县令风子诚拈须看过来,啧了一声。说来也怪,此肉在山中,竟未被猛兽啃食,也算天数。仵作见其拧紧眉头,亦知其心中所忧,“你且放宽心。只多费些功夫,便也可以辨清了。”
这一费些功夫,便是半日之久。红日渐西,诸村人里外圈了三五层,个个都愁眉苦脸。里正之妻已闻声来看过,当时便哭昏过去,被请回自家了。
又费了些功夫,件作果真辨清了:“料想此人应是头部先遭了钝器重击,又身中数刀,再断其头而后大卸八块、抛尸荒郊野岭。如此看来,此肉块未被野兽争食,倒也算得奇事一桩!”
“那凶器是什么?”风县令手中持卷,愁眉依旧。趁着方才的功夫,他也已询问众人,得知此里正姓王名义字仁人,平时为人仗义,颇为豪爽,不想今日惨遭贼手,当真可怜。
“应是把屠刀。”
风子诚将卷一掷:“我自知是屠刀!屠人的刀!!”
“是,是,是!自是屠刀!屠人的刀!!”山风咆哮间,仵作忽而凑近,低声道,“那亦本是一把屠猪之刀!”风子诚拧眉,星眸一亮,照见暮色中,苍山吞了残阳,余了天地苍茫。
笏卿今日姗姗果然来迟,自知风子诚出门断案,也不便前往打搅,竟持节大开库房,取出诸多旧案来看。
“剑臣,师爷说风县令去往何处了?”他翻出一卷,张口求人,却头也不抬。
“嗯……说是去了……五鲤村……”周剑臣无事可做,本已昏昏欲睡,被他一个激灵,算是清醒了。
案头堆满,几乎无处落掌,笏卿理出几卷,当即拍案:“好个无理的五理村!好个不仁不义的王义王仁人!好个官官相护的狗官!”周剑臣惊觉时,先生已斥出许多句,怔然听了,张口便要备马。
“不必!”笏卿望向窗外暮色沉沉,掌了灯,便走出门去,是满天星斗可爱,明月已将满,大约明日便是十五了。
“夜间不大适合断案。”
夜间不大适合断案。
风县令率一干人等在里正家中借宿了。
风子诚素有月夜秉烛游之雅好,一看之下,惊觉王里正家甚是开阔,竟有要胜过县令府邸之势,却在将要逾制之时急急收住。王家并无学子。房舍未起雕饰,却是用料扎实,胜过官家——五鲤村之沙石有名,里正用此石料亦不为怪。
“已然逾制了……”过拜明月寄过相思,风子诚便乘风入室,揽衾至天明。
恍惚间,似有磨刀霍霍声。继而是咣当之响。
“他是好的!”
“你!”
“什么好不好!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官相护是真理!”
“你!他……”
有良犬吠,声响嘎然而止。
尔后又有万籁狂奏,倒也不影响风子诚一梦至东方白……
笏卿难得早起,曾将旧案封入囊中,叫周剑臣带上几人,一齐策马长驱入五鲤。
日出而作。风子诚拉开门,一步踏出,踩到一硬物,弯腰拾起——是把屠刀。
五鲤有侠士,弹铗而歌之:宁舍一人生,愿保十里平。贪官何昏昏!王霸何争争!吾子来迟迟,斯民何痴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