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宫西苑的这片暖窖,确如严典记所言——“荒废已久”。
林穗站在门口,眼中却闪烁着光。她挽起素麻衣袖,露出纤细有力的手腕。身后两个小宫女春桃和秋菊,脸上写满忐忑。
“此处将成我们的‘试验田’。”林穗的声音平静笃定。
她凭着“武”字玉牌与严典记的默许,从将作监“借”来材料:加固墙体的木料、新糊窗的高丽纸、夜间保温的厚毛毡、几个边缘磕损的铜盆。清理工作耗费三日。林穗亲自示范如何轻扫蛛网、搬运陶盆、用草木灰水擦洗梁柱驱虫。
“女史懂得真多。”秋菊第三日时小声赞叹。
“农桑常识罢了。”林穗站在焕然一新的暖窖中央。午后的阳光透过新糊的高丽纸,洒下柔和光晕。
她开始规划:近炭盆处为高温区,育喜温作物;中间为中温区;最里侧挖地坑填卵石,覆毛毡保恒温,作催芽育苗之用。春桃和秋菊按指示搬土挖坑,手上磨出水泡。林穗教她们用布条缠手,示范省力的姿势。
真正的难题是种子。
林穗去尚食局种子库,管库老宦官抬眼皮瞥她:“女史要种什么?这时节宫里多备夏花种子。”
库中以花卉为主,菜蔬种子寥寥。林穗仔细挑选,终得黄瓜(时称胡瓜)、茄子(昆仑瓜)及少许香草种子。
“只这些?”她问。
老宦官摇头:“春种已过,夏种未至。”
林穗沉吟片刻,取出武昭仪所赐玉牌。老宦官脸色微变,从内室取出一小包甜瓜种子:“去年剩下的,成不成看造化。”
种子仍不足。林穗托黑瘦内侍汉子从宫外悄悄递进小布包:野生“醋浆草”种子(形似番茄祖先的小浆果),几截已发芽的番薯藤。
“这东西城外野地里有,果实红艳艳的,但没人敢吃,说怕有毒。”汉子捎来话。
林穗如获至宝。
接下来是土壤。她开始调配唐代版的“营养土”:腐熟粪肥取自掖庭角落堆肥处,草木灰来自尚食局灶底,河沙从御花园假山旁取得。按五份土、两份粪肥、两份河沙、一份草木灰的比例混合,加入少量碾碎的蛋壳和鱼骨粉。
“这……不脏吗?”春桃捏着鼻子看林穗徒手搅拌。
“万物循环,本无脏净。”林穗将混合土摊开曝晒,“待日光消杀虫卵,便是上好的基土。”
她同时制作液态追肥:豆渣和水装陶罐,置暖窖高温区发酵;每日淘米水收集静置取清液。这些在现代农业中基础的知识,在唐代宫廷却显“诡异”。
林穗还尝试了更精细的调控。她用薄铜片制作简易温度计——铜片热胀冷缩,旁刻参考刻度,虽粗糙却可大致反映温度变化。又用猪膀胱薄膜制成湿度指示器,薄膜随湿度变化而松弛紧绷。
最让两个小宫女惊讶的是“光照记录仪”:林穗将感光性较强的某种植物汁液涂于纸面,每日同一时辰观察变色程度,以此推断光照强弱。
“这些法子……奴婢从未见过。”春桃怯生生地说。
“天地万物皆有理,只需留心观察。”林穗记录下数据,调整反光铜板的角度。
暖窖里渐渐有了绿意。
黄瓜和茄子苗率先破土,两片嫩黄的子叶舒展。香草区的薄荷、罗勒冒出细芽,散发清香。“醋浆草”种子十余日后怯生生探头,叶片呈羽状。
与此同时,林穗开始“一树三花”试验。
她在西苑角落选三年生李树作砧木,从园圃署移来桃枝和杏枝。嫁接是精细活,她用磨得锋利的薄铜片作刀,在砧木上削出斜切面,再将接穗下端削成相应形状。
“形成层须对齐,这是活命关键。”林穗对两个小宫女讲解,手上动作稳准,“就像血脉相接,错一分便不通。”
春桃瞪大眼睛:“这、这真能长到一起?”
“若照料得当,月余可知分晓。”林穗用浸过蜡的麻线仔细绑扎接口。
便在这时,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哟,这就动上刑了?”
贺兰敏之倚在月亮门边,一身锦袍亮得晃眼。他踱步走近,蹲在嫁接树旁,用折扇轻戳绑扎处:“看着怪疼的。我说林女史,你这要是失败了,岂不白费功夫,还糟蹋了上好的桃杏枝?”
林穗完成最后一处绑扎,起身施礼:“见过贺兰公子。农事本需耐心尝试,纵使不成,亦得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