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颠簸了五日,终于在晨雾未散时,望见了长安城巍峨的轮廓。高耸的城墙如巨兽盘踞,朱红的城门洞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所有外来者的勇气。林穗坐在车中,将脸贴在微凉的木框上,目光贪婪地捕捉着每一处细节——身着圆领袍的官吏、吆喝叫卖的商贩、还有那些行色匆匆、头梳高髻的贵妇。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炊烟与不知名香料混合的气味,这是帝国的心脏,与林家庄那带着青草与泥土芬芳的乡野,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此行的目的地,是隶属于司农寺的园圃署。司农寺,掌管天下仓廪、苑囿、池沼、薪炭,是帝国农业的最高管理机构。而园圃署,便是这庞大机构中,负责为皇室培育珍奇瓜果与观赏花卉的一隅。
“穗娘,到了。”同行的黑瘦汉子王福在外唤她。他是林穗特意从村里带来的帮手,忠厚老实,是她在这陌生环境里唯一的熟人。
林穗跳下车,眼前是一片被高墙围起的广阔区域,门口挂着“园圃署”的牌匾。一个穿着绿色官服、腆着肚子的中年官员早已等候在此,他便是园圃署的署令,姓张。
“你就是林穗?”张署令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有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郑少卿破格举荐的女典事?”
“正是民女。”林穗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典事虽是从九品,但也是官身。”张署令哼了一声,“郑少卿说你有巧思,善育新种,还改良了犁具。但这里不是乡下田头,这里是给宫里办事的地方,容不得半点差错和胡闹。”
“民女明白。”
张署令带着她大致看了一圈园圃署。这里划分极为精细,有专门种植时令蔬菜的“春畦”,有培育名贵花卉的“芳华苑”,还有专门嫁接果树的“百果园”。土地肥沃,灌溉便利,远非林家庄那块试验田可比。林穗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里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乐园。
“你的差事,便是‘培育新异瓜果’。”张署令指着“芳华苑”旁一块约半亩大小的田地说,“那块地归你,种什么都行,但记住,要种出能进贡宫里的东西,那些粗笨的粮食,就不要拿来丢人现眼了。”
林穗点头应下。她知道,张署令口中的“粗笨粮食”,指的是她心心念念的马铃薯和番薯。但没关系,她有的是办法证明它们的价值。
安顿下来后,林穗立刻投入了工作。她先将带来的马铃薯和番薯种块小心翼翼地种下,施以厚厚的农家肥,并搭起了简易的遮阴棚,以防初春的烈日灼伤幼苗。看着那一片新翻的泥土,她仿佛看到了未来金黄的薯浪。
然而,园圃署的老园丁们对这个空降的年轻女上司并不服气。他们围在田埂边,指指点点,言语间满是怀疑。
“哼,从乡下来的,能懂什么园艺?”
“署令大人还让她管一块地,莫不是要种些野菜吧?”
“听说她靠一张犁图纸得了郑少卿的赏识,可咱们园圃署,看的是花儿开得艳不艳,果子结得甜不甜。”
这些闲言碎语传到林穗耳朵里,她只是一笑置之。她知道,要赢得尊重,光靠嘴皮子是没用的,得拿出真本事来。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一日,张署令巡视园圃,看到林穗正在“百果园”里摆弄几株果树,便踱步过去,想看看她又在搞什么名堂。
只见林穗手持一把锋利的小刀,先在一棵李子树的树干上切开一个“T”形的切口,然后将另一棵树上削下来的、带着饱满芽点的树皮,小心翼翼地嵌入切口,再用麻绳紧紧绑扎好。
“林典事,你这是在做什么?”张署令皱眉问道,“好好的果树,被你弄得伤痕累累,还能活吗?”
林穗抬头,擦了擦额头的汗,解释道:“署令大人,此法名为‘嫁接’。我将桃树的芽,嫁接在李子树的砧木上。若成活,这棵树便能结出桃子。”
“荒唐!”一个老园丁嗤笑道,“桃就是桃,李就是李,我干了一辈子园艺,从没听说过树还能这样‘生’出别的果子!”
张署令也觉得匪夷所思:“一树结一果,天经地义,你这……”
“大人请看,”林穗不慌不忙,又指向另一棵树,“我不仅接了桃,还接了杏和梅。待到明年春暖花开时,您或许能看到一棵树上,同时绽放出桃花、杏花和梅花,岂不妙哉?”
“一树三花?”张署令的眼睛瞪圆了。
“正是。”林穗指着嫁接处,“原理其实不难,便是让接穗与砧木的‘形成层’对齐,如此一来,它们的输导组织便能连通,养分水分得以输送,接穗便能存活,并表现出它原本的特性。”
她这番话,什么“形成层”、“输导组织”,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