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那些事儿,像山里的晨雾,被日复一日的平常日子晒得没影儿了。我又回到了满是消毒水味、毛孩子和预约单的现实里。那段颠三倒四的经历,被我们心照不宣地打包塞进了记忆角落,那些光怪陆离的事儿,谁也不轻易提起。
就在这时候,我工作的宠物医院正缺人手。鼠鼠打电话来,声音里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期盼:“楠木姐,你们那儿还招人吗?我想试试。”
我握着手机,眼前晃过她瘦伶伶的身子和总是没什么血色的脸,心里直打鼓。美容助理这活儿,洗猫控狗、安抚受惊的动物的活儿,体力心力都得跟上。我怕她扛不住。
可她一再坚持,声音里那种执拗的恳求,让我没法断然拒绝。最后,我硬着头皮跟老板磨了半天,总算把她塞了进来。她就这样成了我的同事。
我和鼠鼠的缘分,起源于一只毛茸茸的花枝鼠。她从我这儿买了一只当宠物,一来二去就熟了。我总感觉这姑娘身上有种易碎的气质,后来她便告诉我她患有重度抑郁症,现在处于休学期,年纪又比我小,一下子就把我那股爱操心的劲儿勾出来了。我们那时挺投缘,虽然后来她上学我工作,好几年只是网上偶尔问候,但到底没断联系。直到我换了工作地点,离她家更近了,走动才又多了起来。贵州之旅,更是把关系拉近了不少。可隐约间,我觉得她和最初认识时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有点不一样了,具体哪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只当是时间久了人都会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她来医院工作后,可能觉得环境熟悉安心了,才跟我交了底。她说病情发展了,现在是双相情感障碍,还有解离性身份障碍——就是常说的“人格分裂”,全靠药撑着才能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我听了,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发紧。觉得她能走出来工作,已经是天大的勇敢了,所以工作上,我更是处处护着她,手把手教,难缠的客户我都挡在前面。私底下,我也慢慢把她拉进我的圈子,介绍千尘、知南还有其他几个朋友给她认识,心想人多热闹点,兴许能照散点她世界里的阴霾。
下班后便常拖着她去钻城里各种有意思的小馆子。但她“不对劲”的时候好像越来越多了。有时候饭吃得好好的,她眼神会突然空掉,变得很陌生,或者说话语气、举止突然换了个人,让我手足无措,我并不太了解解离症具体是什么症状,怕说错一个字就刺激到她。后来我认真的想了想,运动也许能发泄情绪,就带她去我常去的弓箭馆。在那儿,她认识了“狐狸”。狐狸是个喜欢穿汉服玩传统弓的男生,我之前因为同好跟他认识,关系还行。看到鼠鼠和狐狸联系越来越多,我起初还挺高兴,觉得她总算有了自己的圈子。
可谁想到,变故的种子,就在这片我以为的好兆头里,悄悄埋下了。
有一天晚上,临下班的时候鼠鼠跟我说:“楠木,今天狐狸约我去个清吧坐坐,你去不去。”我想闲着也是闲着,于是说:“好的,没问题。”清吧挺安静,我们聊些有的没的,鼠鼠倒是和他们聊的很开心,比平时喝得多点,有些醉意,结束后我不放心她一个人走,便打车送她回家。
上了车,我和她一同坐在后座,起初她安静地靠着车窗。突然,她毫无征兆地转过身,面朝我扑来,我刚好对视上了她的眼睛,刹那间,全身血液好像都冻住了——
她的眼球猛地向上翻起,眼中尽是眼白!喉咙里发出一种尖厉、凄厉又充满威胁的“哈、哈——”的声音,活脱脱是像猫被激怒时的哈气声,紧接着又是发出了一声尖锐得能划破夜空的,只有猫才会发出的惨叫声!
“哎哟我天!”司机师傅吓得一哆嗦,从后视镜里惊恐地看向我们,“她……她这咋回事儿?”
我头皮发麻,心脏狂跳,硬是把冲到喉咙口的惊叫压下去,挤出一句话:“没、没事师傅,我朋友喝多了,不太舒服……”
狭小的车厢里,我和她面对面。那双只剩下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她的手像猫爪一样蜷起来举在胸前,指甲仿佛要抠进空气里。恐惧像冰凉的藤蔓缠紧我的手脚,但我更怕她突然失控伤到自己或者干扰司机。我强迫自己冷静,用轻柔的声音一遍遍叫她:“鼠鼠?鼠鼠?能听见吗?没事了,快到家了……”同时双手颤抖地摸出手机,飞快给她爸发信息,让他务必到小区门口接。
这让人毛骨悚然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车快到她家。就在快要停稳的前一两分钟,她像突然被抽走了那股邪劲儿,眼神恢复了清明,只是带着浓重的醉意,茫然地看着我,好像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完全没发生过。我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一点,直到亲眼看着她爸把她接走,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仗,浑身虚脱。
第二天在医院见到她,我立刻把昨晚车上的事详细说给她听。可鼠鼠脸上只有完全的茫然和无辜:“真的吗?楠木姐?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她努力回想,“我就记得上车,然后……好像就是我爸接我回去了。”我不死心,问她以前有没有过类似像猫的举动。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好像……是有朋友跟我说过,我有时候会学猫叫或者做猫的动作,但我自己真的完全不记得。”听到这儿,我还能说什么?只能把这一切归到她那复杂又诡异的病上,压下心里的疑虑,叮嘱她一定按时复查,多休息。
可那晚的出租车事件,像打开了某个不该开的盒子。鼠鼠“变猫”的次数明显多了,甚至蔓延到白天上班的时候。在医院里,她会突然对着空气哈气,发出尖利的猫叫,伸出“爪子”想抓挠什么。这不仅吓到其他同事,也惊扰了来看病的宠物和主人。
老板终于忍不住,私下找我,脸上写满了为难和担忧:“楠木,我知道你和鼠鼠是朋友,也一直照顾她。但这样下去……对医院影响实在不太好。咱们这行,环境和员工稳定对客人很重要。”
我脸上发烫,心里充满抱歉,连连跟老板保证,会找机会跟鼠鼠好好谈谈。
也就在那段时间,我察觉到一个规律。鼠鼠“发病”,好像总是精准地绕着我转。只要我和她单独在一起,或者聚会里有我认识的男性朋友(特别是狐狸在场),她“变猫”的概率就大大增加。反过来,如果是她自己去参加的活动,或者全是女生、我不在场的聚会,她反而没事。一个我不愿细想的念头开始往外冒:她是不是在演?用这种方式来吸引注意,或者……绑住我的关心?
我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越来越厚。我自问一直把她当亲妹妹护着,直到有一次,狐狸半开玩笑地问她:“楠木姐对你这么好,你们是亲姐妹吧?”我当时就在不远,清清楚楚听到她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冷淡又疏远的语气说:“没有啊,我们就是普通同事。”
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原来我所有的付出和心疼,在对方那儿,只是一场自作多情的笑话。仔细想想,她好像从没主动给我介绍过她的任何朋友,反而通过我,认识了知南、千尘、狐狸……融进了我的圈子。瞬间,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失望涌上来,自此便下意识地躲着她,减少不必要的接触。
就在这关系变得如此微妙的当口,狐狸突然来店里找我说:“楠木姐,我家中有事,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今天我想请你们吃顿饭当作告别,你把知南姐也一起叫上吧。”我爽快的答应了。
“唉,狐狸你来了。”听到这句话,我们同时回头望去,只见鼠鼠笑容满面的朝我们走来亲昵的对着狐狸说:“你要走了呀?晚上几点吃饭啊?”狐狸愣了一下,随即说:“没错,我要回家了,我等会儿把位置和时间发给你们。”
送别宴上,狐狸带了几个我们不熟的朋友。他特意指了指身边一位男生,向我们介绍:“这位是墨宇,是位修道之人。”我忍不住好奇地多打量了两眼,这还是我头一回在现实里见到“道士”,他身形清瘦,穿着素净的棉麻衣服,气质出尘,还真有几分像影视剧里那种传统道士的模样。不过他话不多,只是礼貌地冲我们点点头,我们也就没多聊。
就在等菜的工夫,熟悉的戏码又上演了。鼠鼠身体毫无预兆地一僵,眼神开始涣散,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般的呜呜声,眼看又要“变猫”。桌上其他不了解情况的朋友都愣住了,一脸惊诧。而我,经历了这么多次,加上心里那根刺,第一反应是厌烦和无力,我甚至把头偏开,不想看,觉得这又是一场博关注的表演。
可坐在对面的墨宇,脸色骤然变了。他倏地起身,动作快得惊人,绕过半个桌子,一把扣住鼠鼠的手腕。他手指用一种奇特的方式发力,嘴里低声念着听不清的音节。说也奇怪,在他沉稳的声音和力道下,鼠鼠那快要爆发的狂躁样子,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了下去,慢慢平息了,眼神也恢复正常,只是显得累且困惑。
我把这一切归结于鼠鼠见有陌生人(尤其还是墨宇这种气质特别的男生)关注,就停了“表演”。饭后,我和知南准备走,墨宇却主动叫住了我。
“请稍等,”他的目光沉静,却像能看透人,“那位叫鼠鼠的姑娘,是你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