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一身窄袖靛青色短衫,外罩一条蓝印花布围裙。皮肤晒成健康的酱色,头发用一根荆钗盘在脑后,包着素色头巾,两截叉在腰上的手臂粗壮有力,一看就不是做针线活的女子。
见他们似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娘面上惊异之色更甚。
“你们不知道?”她瞪大了眼睛,“前些年陶俞林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们竟不知吗?”
稍后便恍然大悟。
“你们是外乡人吧?莫不是那牙人哄骗你们,说是原先住这儿的官老爷已升官发财,调到京城里去了?啧……这死老婆的事倒一点不提,前年陶俞林的媳妇儿和马夫私通,被他发现后又打死了知悉内情的丫鬟红玉,想栽赃嫁祸却在公堂上被抖落出自己的腌臜事,最后受不住流言蜚语上吊自尽了……”
她抱着手,抬着下巴尽是不屑之色,“要我说他那娘们儿也是自作自受啊,被发现了就发现了,大不了领个放妻书回娘家打秋风去就是了……非要扯上一条人命来做垫背,当真是愚不可及!”
自她的话中姜萸大致理清了思绪,这宅子原先是云屏县令所住不假,可是后来县令之妻因为私通事发而迁怒了自己的丫鬟红玉,失手打杀了人之后又上吊自尽。旁人对此一月之内连死两人的宅子本就敬而远之,后来又听闻女子夜哭,便以为是冤魂作祟,说“红玉回来找夫人索命了”“夫人死了就来索宅子主人的命”……
“这我倒有所见闻啊!”大娘言之凿凿,一副确有其事的样子,“我家就住在这棠梨巷的尾巴,离这儿不过两户之隔,前年陶俞林死了老婆之后刚好任满,要回京述职了,然后那宅子不是就空下来了吗?结果夜里我当真听到有女子哭嚎之音,那叫一个哀怨啊……听得人骨头都发毛!”
她叹了一口气,情绪低落下来,“这事儿里唯一可怜的就是红玉了,平白无故丢了性命,给这么一对狗男女做了嫁妆……”
很快又意颇不忿地狠狠啐了牙人一口,“册诶!必定是那牙人扯谎瞒报了,昧着良心的坑人玩意儿,连这生意都敢做,也不怕亏心!”
听完她这一番话语,院里众人不免人心惶惶,两两相顾,面上尽是担忧之色。
周伯已经开始张罗着去附近道观讨几副辟邪的符纸,小桃和小椿一人扒拉着姜萸一人扒拉着罗姨,俱是一副满目恐惧的样子。
姜萸倒是不信这些无稽之谈,只是派人去将宅中枯井杂院之类的都掀开搜了几遍,看看有没有人窝藏。
宋景安照常躺在担架上悠闲地吃着他的樱桃,“有鬼?让鬼冲着小爷我来!我必定寸步不让,看它能杀我几寸威风!”
在场众人都能跑能跳,就他一个断了腿的举步维艰……若真有鬼,怕是他第一个就落在前头了吧?
姜萸哂之,却又听见一旁那小孩抱着狗直哭:“祖母,我怕阿黄它跑丢了才跟出来的,不是故意不读书……”
他抱着狗眼睛肿肿地行至大娘跟前,哭得一抽一抽。
“行了行了!”大娘不耐烦地冲孙子招着手,示意他跟自己回去,“我也不指望你中个举人状元来着,回去好好把先生教的书读两遍,能识得几个字就是了!别一天到晚乱闯私宅,惹得主人家不快!”
说着她抱歉地冲站在人群中央的姜萸致以一笑,“我家这狗从小陪着娃子长大,难免有些感情。只是毕竟年纪大了,什么毛病也都出来了,最近总是动不动地发疯,像是着了什么魔一样,估计是神思混乱,活不了多久了……不过它不咬人的,娘子可别见怪。”
姜萸心下奇怪,出于好意想让孩子把狗给自己看看,于是向他伸手道:“不妨把……阿黄给我看看?”
小孩挂着泪珠的眼睛里忽然绽放出晶莹的光芒。
他小心翼翼地将阿黄放在地上,支起它的前半边身子,任由姜萸捏开了它的狗嘴,左右转动着在光线下查看。
半晌,她释然地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只是有一颗牙坏了,回去用金银花煎水涂抹,若不见好,明日再来寻我把坏牙拔掉就是了。”
小孩破涕为笑,笑出满口糯糯的细米牙,看起来好不天真。
姜萸目光一动,在她的少年时候也有过如此纯粹天真的笑容,只是那份纯真早已随着祖父的死去一同掩埋在黄土里。她真切地懂得,一个见证着自己走过整个童年的亲人死去,会对自己带来怎样的伤痛。所幸眼前的“狗娃”还有机会,能够与陪伴自己长大的“阿黄”走得更久一点。
“娘子是兽医?”一边的大娘见证了这一切,两眼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