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姝看着她,目光在她腿上那截绑得紧紧的绷带上略略停了一瞬。
“伤口没裂开?”她先问这个。
“没。”昭宁答,“太医一路盯着,不让儿臣逞强。”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语气轻了一寸。
“雪岭那一线?”武元姝问。
“按军府推演的那道线站住了。”昭宁报告得很简练,“敌人撤得干脆,自烧前营。儿臣按令止步山梁南侧,未越界,夜里扎了营,以防有变。”
她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没什么花样。”
“没花样就是好事。”武元姝道,“第一次带兵,不出怪招,比什么都强。”
昭宁本来像是准备说许多,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道:“风比预想的大一些,人马吃了点苦。”
“死伤呢?”武元姝问。
昭宁报了个数。
数字不算小,也不算离谱。她说的时候,语气平稳,只在报到最后一行时声音略低了一线。
元姝听完,没有追问是谁,只点了点头。
帐中沉了一会儿,昭宁忽然道:“娘亲,儿臣……中途有一刻,是心里打鼓的。”
她没有绕弯子,话说得很直:“怕若是这一仗没打稳,以后娘亲就不肯再把这样的仗交给儿臣。”
这一回,倒像个真正的孩子心思。
元姝看着她,沉默片刻,才道:“没有哪一仗,是一定打得稳的。潼川那一回,朕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从城里走出来。能做的,只是轮到你时,把能做的都做完。做完了,剩下的叫命,不叫功。”
昭宁听着,长吸一口气,像是把一路压着的东西慢慢吐出去:“儿臣明白。”
武元姝看着她,忽然伸手,在案上那卷军报上轻轻一拍:“这一次,你做得很好。雪岭那条线,往后史官只会写:‘贞曜二十一年冬,大周兵至雪岭,燕退守旧土’。不会写你的拐杖,和你夜里睡不睡得着。这些,留在自己心里就行。”
昭宁眼里的紧绷这才散下去几分,微微笑了一下:“有一笔儿臣要记在心里。”
“哪一笔?”武元姝问。
“今日这一仗,是娘亲放手给儿臣打的。”昭宁道,“以后轮到儿臣的时候,也得学着放手给别人。”
这句话倒是多想了一层。元姝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道:“回去歇着。明日起,军府要拟班师折,你和你阿父一起听。”
昭宁笑了一下,“那儿臣先去让太医唠叨一阵。”
她退到帐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元姝已经重新坐回案前,拿起笔,低头写折。帘子掩上,风声立刻被隔在外面,只余烛火轻轻一响。
武元姝很快写完那道折子:
“北境连岁有警,今兵至雪岭,敌退,边可暂安。诸军可班师。”
她在“暂安”二字上略略停了一瞬,终究没有改。
折子晾干墨迹,她抬手压平纸角。这一刻,她才真切觉得:大周北境这条线,终于不再只压在她一个人肩上。担子不是卸了,而是卸下一半,移开一半。
帐外,有传令官在远处高声传令,声浪一阵阵压过来:“奉诏——诸军整备,择日班师!”
营里有人欢呼,有人只是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坐在案后,静静地听着,像听一场迟了许多年的回声。
等这道班师折回京,钟鼓响起时,京城只会知道这一回的“北境大捷”,不只是又一桩“女帝亲征”的旧事。
那也是昭宁第一次真正站在前阵的那一日。
从这一日起,她不再只是“别人故事里的孩子”,而是要在自己的名字底下,写新的行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