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之后,御营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最初几封军报来的时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殿下所率轻骑,已烧敌营两座粮仓,后翼辎重被斩,敌前线阵形数次混乱。我军伤亡可控”。
元姝每看一封,都在折角上画一道小小的记号,仿佛在心里给他们走过的每一步标上“还活着”的记号。
直到第七日傍晚。
北境起了一阵怪风,营外沙石被卷得满天飞。斥候冒雪入营时,甲上结着一层薄冰,跪下时几乎一头栽在地上。
“启禀陛下,殿下所率轻骑,于回撤途中遇山道塌方,被困折风谷一线。谷口又逢雪崩,与前队失了联系。”
“现下……”他咬着牙,声音有些发颤,“生死未明。”
那一刻,帐里的炭火仿佛突然熄了一半。元姝手里还拿着前一封捷报,指尖一紧,纸发出轻微的“咔”一声。
她看着那名斥候,视线冷得几乎能把人冻住:“你亲眼所见?”
“亲见山崩,未见殿下出谷。”斥候额头抵地,“折风谷一带,皆已被雪石封堵,臣等试图搜救,暂未寻得殿下与顾将军踪迹。”
“顾长陵也在?”她的声音很轻。
斥候声音更低,“顾将军当时在殿下侧后——”
帐中一时静得只有风声拍打帐壁。元姝把那封未看完的捷报放在一旁,手掌在案上按了一下,稳住自己声音里的颤:“苏骁。”
苏骁急急进帐,连盔都没来得及戴正:“臣在。”
“立即封锁折风谷一线的消息。”她道,“军心尚未稳,不许有人在营中乱传殿下失踪四个字。”
“同时,抽精锐,按地形分三路搜谷。”她抬眼看着地图上一块被圈得发红的地方:“朕亲自去。”
“陛下!”太医和几名老将同时开口,“山路险恶,万一再有崩塌。”
她看都不看他们:“你们想让朕在营里等别人把尸首抬回来,再给他们写一份好看的行状吗?”
没有人敢接这句话。
元姝披上斗篷,背上甲,推开帐门时,夜风扑面而来。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也是这样的风,也是这样的夜,她一个人带着几千残兵上城头,只有一句话在脑子里绕:“不能让别人替朕决定结局。”
现在也是一样。这一次,不能让别人替她决定,是不是该认为那两个“生死未明”的人已经死了。
折风谷离大营并不远,真正折人的,是一路上的雪。
前几日的风雪在山道上堆了厚厚一层,人踩上去就会陷下去半个小腿;下面的石头又滑又硬,稍不留神就要跌一跤。斥候留下的旗杖和斧痕在白茫茫里勉强能看到一点痕迹,看得出他们这几日已经拼命找过。
“陛下,小心脚下。”身侧禁军压低声音提醒。
元姝没回头,只是略略改了个重心,把每一步踩得更稳一些。她行动不如当年快了,心里很清楚,可她宁愿每一步慢一点,也不愿在营里坐着听别人回来用“已经尽力”四个字交差。
折风谷的入口被雪堵得只剩一条窄缝。崩塌的山石横七竖八地卡在谷口,有的边缘被兵刃砍过,留下一道道粗糙的刻痕,那是之前的救援队想硬掘时留下的。
“陛下,前两日,我们在这里找到几具亲军尸身。”斥候声音发哑,“都……朝外倒着。”
元姝只“嗯”了一声,没让他细说。
她低头看了一眼雪地,果然在一堆乱石边看见一截已经被冻硬的袖子,袖口还残留着镇北军旧营的纹样。那是当年顾长陵手下那批少年军中最早跟着她出潼川的人,如今成了昭宁的亲军骨干。
“收殓。”她只说了两个字。
再往里走了一段,一个斥候忽然在前面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陛下,这里像是有人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