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年初秋,京城已经开始挂红。
宫门外的灯笼换上了喜色,丹墀两侧新漆的朱柱上悬着金绣锦幛,风一吹,绣纹轻晃,和城中坊巷里那些“公主大婚”的传言一同起落。
元姝看在眼里,心里有数。百姓要看喜事,朝堂要看仪制,宗室要看面子。
礼部忙得脚不沾地,太常寺排乐,工部修车驾,连太医院几个白胡子都在背后小声叹气,说殿下若是早些成婚、快些添个小皇女小皇子,他们给皇女开的药方也好往“稳当”里斟酌。
昭宁那里,却不把“婚礼”当回事。对她来说,真正重要的不是哪一天拜堂,而是谢惟明能不能站在她身边扛事。
只是,大周终究不是他们几人的小家。
这日下午,大朝方退,昭宁从含元殿出来,礼部尚书抱着一本礼仪册子一路小跑追上去,嘴里还在念:“大婚车驾仪仗、礼乐几案,请殿下定个意向——”
昭宁被问得头疼,一时烦躁,脱口就道:“照旧制。”
礼部尚书被吓了一跳,忙在册上添一句:“殿下是储君,非寻常宗室公主,旧制恐不足以昭其尊。”
“那就半数从皇帝。”她不耐烦地补了一句,显然想快点打发人。
尚书愣了一瞬,才低头应是。那句“半数从皇帝”,听上去简短,骨子里却透着和她娘亲一样的味道。位置自己分,不全给,也不全拿。
元姝本没打算管这些细枝末节,只是在紫宸殿里翻到礼部送来的奏册,看见那句批注时,笑了一下,顺手在旁边添了两笔:“可。按此拟。”
笑意还没散,一封急报就闯了进来。
急马闯过金水桥时,元姝正要用晚膳。总管太监匆匆跪在殿门口:“北境急报,兵部封押,已至前殿。”
她把筷子放下,披了件外袍,径直往前殿去。
紫宸殿里,百官尚未散尽,急报已呈在案。封绳被她亲手扯断,那一层封泥碎开,红印在灯下像一块尚未冷透的血。
字不多,句句见骨。
“北境关城失守,敌军趁粮道空虚突袭,镇北大营前线告急。”
她看完,指尖在折角上轻轻一顿,眼尾的寒意却已经铺开,压得殿中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喘气。
“镇北主将是谁?”她问。
“回陛下,是苏骁。”兵部侍郎忙答,“前岁新任,素性稳重。”
“稳重?”元姝低低一笑,笑意里全是冷意,“关城都能丢,也叫稳重?”
侍郎背脊一僵,冷汗下来了。
她将军报在案上一按:“传苏骁急报,三日之内,将失守之因写清楚。是兵不抵敌,还是将不抵命。”
她抬眼,视线落在顾长陵身上:“若三日内不回,兵部拟好罪名,先准备着。”
话说出口,她心里其实已经翻过北境的山河路线。心跳一瞬间极静,那种静,只在她当年亲自扛着大周命运、在潼川城头往下看时有过。
当晚,军报被摊在紫宸殿案上,油灯晕黄,纸面上的墨迹还未干透。昭宁站在一侧,目光紧紧盯着那几行字,像是要把每一个笔画都刻进心里。
她开口,“娘亲,让儿臣去。”
元姝并不惊讶,只是抬眼看她一眼,声音不急不缓:“理由。”
“儿臣是储君,大周有难,若只在京城等着办婚事——”她停了一瞬,“儿臣做不出这种事。”
她很快又接了下去:“这不止是一仗。是改律之后,大周第一次有公主披甲出关。”
“有人在等着看笑话,等着说‘看吧,女子坐那张椅子,到头来还不是要靠皇子、靠外戚守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