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姝沉默了一瞬。她忽然想到,将来某一天,昭宁站在城头,看着远处战火,而在宫里,还有一个更小的身影在等她回来。
她曾经觉得,自己不会给这天下留太多牵绊。昭宁已经是一个极大的例外,现在又多了一个。
她忽然道:“顾长陵,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潼川朕问你。”
她仰头,看着他,“你怕不怕朕死?”
顾长陵喉结轻轻滚了一下:“记得。”
“那时候,你说你怕。”武元姝淡淡,“怕朕撑不到你回来。”
她把手从小腹上移开,搭在案几边缘,目光里有一点别人看不出的疲惫,也有一点很深的坚定:“现在朕怕。”
顾长陵愣住。
“朕怕你死在外头。”她低声道,“怕昭宁在北境城上,看见你的旗倒下去,也怕怕这个还没出世,就没了阿父。”
她说着,抬眼看他,语气又恢复了那种熟悉的锋利:“所以这一次,你欠朕的命,又多了一条。”
顾长陵胸口像被重锤敲了一下。他跪下,额头轻轻磕在凉凉的木地板上:“臣以此身此命,再起誓。若北境一行,臣不能护着陛下,护着昭宁,护着未出世的皇女平安归京。”
他咬紧牙关,缓缓道:“便算臣负尽今生。”
“朕不会原谅你。”武元姝接上,“她们也不会。”
“是。”
她默了片刻,忽然伸手,扶他起来:“别跪太久。你再把膝盖跪坏了,昭宁将来学骑马,就没有好的姿势可以偷看了。”
顾长陵被她这句逗得笑了:“臣知道了。”
他站起来,忽然鬼使神差,在她面前略略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抬手,小心地覆在她小腹上。
那里还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一片平坦。可他知道,那下面,有一点极小极小的生命,在无声地生长。
“听得见吗?”他低声,几乎是自言自语,“你阿父要去北境,你阿娘要带你姐姐去北境。你们都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武元姝垂眼看他,嘴角勾了勾:“你跟她说这么多,她现在一个字都听不懂。”
“那就让她以后听。”顾长陵道,“让她知道她一来,人家就跟她要命。
他抬起头,看向她:“所以她生下来,就该学会珍惜这条命。”
武元姝“嗤”了一声:“你倒会替未来的人算账。”
“算得清楚。”他难得嘴硬,“臣欠陛下的,已经还不完了。她们就欠臣一点,陪着你们。”
内殿灯火摇晃了一下。雨季已过,窗外是一片沉沉的夏夜。
昭宁在偏殿翻来覆去,梦里好像还站在沙盘前,看风吹过北境的山线。她不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在她之前,大周有一个女儿。而在她之后,很快会再有一个。
她们都要学会什么是战,什么是边,什么是权。而在这一刻,她们的娘亲,坐在地图前,手掌落在小腹上,说了一句:“朕带你们去看大周的天下,也带你们回朕的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