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五岁那年,京城的雨下得特别勤。雨水从宫墙檐角落下来,一滴一滴敲在青砖上,把紫宸殿前的小石阶都冲得发亮。
夜深时,雨声反倒成了一种掩护,把风声、脚步声、心跳声,一并遮过去。
那一夜,内殿灯火压得极低。帐帘半垂,只留里头一点温暖的光。炭盆里的火烧得匀,一点一点把雨夜的湿冷隔在外面。
武元姝刚沐过浴,披着一件深色的软薄中衣,头发未完全拢干,被她随手束在脑后,鬓角还微微潮着。
她半倚在榻上,看着案几上最后一封奏折。顾长陵立在一旁,身上外袍已解,只剩里衣,腰带却仍旧系着。那是他这些年练出来的习惯:进了内殿,可以卸甲,但仍要保留一点“随时能起身”的利落。
“再看一点?”他低声道,“臣看陛下眼睛都酸了。”
“朕眼睛酸,是墨太多。”武元姝把那封折子合上,“不是字太多。”
她抬头看他一眼:“再说你不是来监督朕看折子的。”
顾长陵被戳中心思,没有否认,只是往前走了一步:“臣……今晚留宿紫宸殿。”
“哦?”她挑眉,“谁准的?”
“陛下准的。”他很老实,“口谕。”
“朕什么时候——”话说到一半,她自己停了停,想起下午自己确实说过一句“今晚留下”,便懒懒靠回软枕:“那行。”
她抬手,把案上的奏折推开,示意他过去:“把灯压低。”
顾长陵走过去压灯,烛火被他一手按得更低,光线一下柔了下去。回身时,他看见她把披风随手搭在旁边,肩颈线从领口露出一截,肌肤不再像少年时那样冷得刺眼,带着一点雨后焐出的暖。
“看什么?”她察觉到他的视线,眼尾微挑。
“看陛下。”他说得很诚实。
“朕又没长角。”她淡淡,“有什么好看的?”
“有。”他低声道,“看不够。”
武元姝“嗤”了一声:“嘴倒是比以前更甜。”她说着,却抬手勾了勾他的衣襟,顾长陵顺势前倾。
她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动作不急不缓,每一扣都解得极稳,就像她拆军报那样,从不慌张,只是心里有数。
“这一年。”她随口道,“你来得没有从前多了。”
顾长陵呼吸一紧,却还是答:“北境那边的事多。”
“朕问的是宫里的事。”她打断,“不是边关。”
她眼神微微一凝,“还是你觉得,有了昭宁,朕就够了?”
顾长陵一怔,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这些年,他确实收着频次,不是不想来,而是怕来得太勤,被有心人抓住“帝将之私”做文章。
他也怕自己,在看到昭宁之后,心太软,对她娘亲说不出“该走”的话。
“臣……”他斟酌了一瞬间,“不敢。”
“哪儿不敢?”她追着问,“不敢想朕,还是不敢来?”
他的喉结滚了一下。
“都敢。”他咬牙道,“但臣不敢不知分寸。”
“分寸?”武元姝忽然笑了一下,“顾长陵,你在朕榻前,说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