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变成——”她一字一顿:“朕的软肋。”
顾长陵胸腔猛地收紧,“软肋。”他低声重复。
“你以为朕,是不想在殿上护你?”武元姝盯住他,声音低下来,“朕很想。”
她指尖忽然抬起,按在他胸口盔甲下的位置——那里是心尖。
“可朕能护得了你一次,未必能护着你一辈子。”
顾长陵被她这一下按得说不出话。他极少听见她说“想”。更少听见她承认——自己也有“护不起”的人和事。
“所以,朕让人查。”武元姝收回手,“让账簿、军需、边仓,替你说话。”
“这样,将来谁再敢说‘顾长陵仗着陛下的宠信罔顾军纪’,朕便有东西砸他脸。”
她侧过脸,目光斜斜扫向殿门方向:“朕在殿上,不是没站在你那边。是朕站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远。”
顾长陵怔怔地看着她,喉间发紧。良久,他沙哑开口:“那……陛下命臣回府休沐,不得入宫,不得过问军务——”
“那是给他们看的。”武元姝淡淡道,“你今日若照常入宫,御史台第二封折子,就是‘君将私交太密,军国不分’。”
她轻哂一声:“朕懒得拆那种折子。”
顾长陵胸口像被什么一把一把地填满,又被另一只手一点点碾碎。他低声道:“那……陛下暗召臣从东华门入宫——”
武元姝抬眼,打断他:“殿内是朕自己的地方。”
她后退半步,负手而立,重新像一柄收了锋芒的剑:“殿外,是大周的天,是朝臣的眼。”
“朕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把你拉到自己身边。”她目光淡而冷,“但朕也没打算,让你一个人躲在顾府,拿‘休沐’两个字,把脑子里那点乱七八糟的东西越想越歪。”
顾长陵忽然呼吸一窒——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武元姝叹了口气,极轻,极浅,几乎听不清:“你若真觉得委屈,就记住一件事。”她抬眼,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殿上,朕不能维护你。”
“殿下——”她顿了顿,像是在压什么,“朕会留你在身边。”
顾长陵喉间发紧,几乎要跪下去:“陛下——”
“别在朕这里跪。”武元姝截断他,“你一跪,朕又要记起你在雨里跪的那一夜。”
她微微侧过脸,不让他看见眼底一闪而过的什么东西:“坐下。”
顾长陵一愣,下意识道:“臣不敢——”
“朕命你坐。”她语气淡淡,“今天,你不是来领罚的。”
她抬手指了指案旁一张矮榻:“是来陪朕。”
殿中一静。顾长陵第一次,真正在“陛下召你入宫”的场景里,听见这样的话。
他从来知道,被宣入宫,多半是“问责”“训斥”或“领命”——却从未在这种场景里,听见有人对他说:“陪朕。”
喉间像被什么堵了一下,他半跪在地的姿势僵了片刻,终究还是在她目光的逼视下,缓缓挪到矮榻旁坐下。
芙蓉殿的灯火被风吹得轻轻一颤。武元姝重新回到案后,提笔批折,似乎并未再看他一眼,只是随意吩咐:“把那摞军需折子拿过来。”
顾长陵“是”了一声,起身将折子捧到她案前,又退回矮榻坐下。
殿内很安静。一时只有笔划在纸上沙沙作响,还有偶尔一两声她指节敲案的轻响,像一点点把他心里的风浪按平。
他忽然意识到——今天,他确实不是来领罚的。而是从这一刻起,被她留在了这里。
案子查了三天。顾长陵就在芙蓉殿留了三天。
白日,武元姝照常上朝、批折、召见群臣。殿门之外,钟鼓如旧,宫墙沉默,谁也看不出芙蓉殿里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