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再迟半刻——”顾长陵声音低哑,却字字压得极重,“陛下也撑不住了。”
他抬眼,赤诚而决绝:“臣知道的罪,只有一个——来晚了。”
风穿过殿缝吹灭一盏烛火。武元姝胸口起伏了一瞬,却被她压得极深。顾长陵突围后的二十日里,折子堆成了山,伤亡数字一日日往上添,守城将士死在她眼前,她却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半分疲态。
——她不能累,不能软,也不能怕。
因为一旦她显出一点“撑不住”的痕迹,整座潼川就会先她一步崩塌。
“你以为朕撑不住?”她冷声问。
“臣知道陛下强。”顾长陵迎视她,目光不退,“但再强的人,也会痛、会疲惫、会流血、会死。”
他第一次将“死”字压在她面前。
武元姝的目光猛地一凝,下一瞬,她抬手——
“啪——”
她指尖扣住顾长陵的下颌,力道冷而不容抗拒,让他被迫抬头,像帝王按住剑锋。
“顾长陵。”她低声,“朕不会死。”
那是她对天下、对敌人、对自己许下的誓言。但在这句话落地的一瞬,她心里某个角落却意外地松了一丝——原来世上还有人,比她自己更先替她想到“死”。
顾长陵喉间滚动:“臣知道——”
他抬手,握住她扣在他下颌的手腕,眼底淬着血一样的热意。
“可臣怕。”
他怕的不是死。
从十七岁起,他就拿命在疆场上赌。他怕的是——一旦越过这条线,就再也回不到“臣”的位置上,再也不知道有朝一日若她回头问他一句“你是谁”,他还能不能心安理得地回答“是臣”。
殿内火光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近。风吼、烛灭、雨声远去。
武元姝静静看着眼前这个鲜衣怒马、跪在雨中喊“欲死战”的少年将军。他在千军万马前无所畏惧,唯独……怕她死。她不是不知他心中所念,只是这些年,朝局风雨、四境烽烟,她没资格去看,也不敢去看——一旦承认,便等于承认自己也有软肋。
风从殿门掠过,将两人的影子扯得很长。烛火摇得更乱,仿佛连空气都在震动。
“朕不会死。”她淡声。
顾长陵却缓缓抬眼,再重复一遍:“可臣怕,怕到……连命都握不住。”
那一瞬间,武元姝看不出的眉眼终于动了一下。烛火像被风扰乱,跳起颤抖的光。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对峙,也是第一次——两人的心,被风雨逼到了同一个悬崖边。
潼川的夜,风雨未停,敌军营火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大周镇北军残存三万,却像一口被压到极致的弓。箭已满弦,只等决裂。
武元姝披甲出殿时,顾长陵已在殿阶下候着。她刚踏下最后一级台阶,他便单膝着地:“臣请陛下下令。”
她垂眸看他,雨声乱成一片:“随朕破敌。”
顾长陵抬头,目光像被火点燃:“臣得令。”
风雨之中,潼川外城的角楼在火光下摇摇欲坠。武元姝登上战马,拔剑时,雨线上跳出冰冷的光:“开城门。”
这一声令下,震碎整座潼川的死寂。
城门轰然开启,镇北军如破茧而出的猛兽,踩着泥水与血冲向敌阵。城头上的守军一瞬间红了眼眶——他们知道,这一刻起,潼川生死在此一战。
顾长陵催马并肩紧随,将锋长枪破开雨幕,喝声震天:“——镇北军,随本将——杀!!”
两军在雨夜绞杀成一片。风里有血铁味,雨里有断刃声,战马惊嘶,夜色被火舌吞噬。
顾长陵一枪贯穿敌骑胸口时,余光扫见武元姝独骑深入敌阵。她的剑光在雨中劈开三人颈间,冷得像天神降战。他目光骤紧,马鞭一甩,硬生生挡在她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