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给我解围似的说:“我们受了朋友的委托,顺便来问候你家小姐。现在伊既然好一些,我们也可以回复了。……唉,昨夜里请过医生以后,你家小姐难道不曾再吃药?”
女仆又摇摇头:“没有。昨夜里没有请过医生。医生还是前天日间请的。”
我有些失望。霍桑却只点点头,接续着发问:
“唔,你们请的是哪一位医生?”
“大通路桃源里的一位姓朱的女医生。”
“一共请过几次?”
那女仆想了一想,答道:“两次,三天前也请过一次。”伊的身子略略转侧些,似乎要关门退进去的样子。
霍桑略略疑迟,似在考虑要不要接受这女仆的逐客的暗示,或是索性进去见一见。我不肯放松,又抢住了发言的机会。
我问道:“出去请医生的不就是你吗?”
女仆冷冷地答道:“是的。”
我又说:“那么,昨夜十一点钟,你不是又带着包车去请过一次朱医生吗?”
伊沉下了脸,着急道:“我早说昨夜不曾请过医生;况且我们也没有包车。”
我带着强笑说:“你何必瞒我?昨夜里明明有人瞧见你。其实这也没有关系,更与你不相干,你用不着骗人。”
那妇人忽而睁着黑目,愠怒地说道:“先生,你说什么话?我昨夜里没有出过门。为什么骗你?昨天下午薄少爷来过。他说小姐病势减轻得多了,用不着再请医生。你怎么硬说我去请过?先生,你们是谁?到底有什么意思?”
伊的脸上蒙上一层严冷的霜气,声音也增加了高度。我又有些应付不了。但霍桑的眼光霍地闪了一闪,又像解围又像交替似的代我作答。
他婉声说:“你别发火。我们随便问问,没有什么歹意。现在请你进去通报一声,我们要见见你家小姐。”
他索性跨进了石库门,摸出一张名片来给那女仆。我也跟了进去,在天井中站住。伊慢吞吞地接了名片,又迟疑地向我们瞧瞧,才悻悻地走进客堂后面去。客堂的陈设是新旧参半,除了供桌方桌以外,两边却排了几只西式沙发。我正在看镜框中的画屏,霍桑忽走近我的身旁。
他低低地向我抱怨道:“你问得太操切了。此刻已给你弄僵。”
我答道:“我瞧这女人的神气有些靠不住,伊的答语一定不实在。”
“照你这样问法,伊当然不肯向你说什么实话。……不过伊在无意中漏出一句话,那倒有些关系。”
“是不是漏出了一个薄少爷?”
“对。”
“你想这姓薄的就是那个写信给朱仰竹的薄一芝?”
“也许就是。姓薄的很少,和薄字谐声也不多,说不定就是这一个人。”
“假使属实,你想有什么关系?”
“这三个人既然互相认识,这里面也就耐人寻味。”
“你的意思怎么样?莫非说这姓薄的……”
霍桑忙止住我道:“别多说,回头见了那患病的女子再谈不迟。……唔,外面有人来了。留神些,别再乱发问题。”
我们本站在那一方小小的天井里面。我回头一瞧,一个头发稀疏年约六十多岁的老妈子,提着一篮菜蔬,弯腰曲背地从石库门里缓缓走进来。我们索性走进了客堂,自动地在那沙发椅上坐下来。那老妈子一见我们,便放下了菜篮,反手关上大门,把提篮的手凑在嘴上呼了几口气。
伊堆着笑脸招呼道:“好冷啊!先生们可是来瞧我家老爷?他还没起身哪。天气这样冷,他也就落得在被窝里多窝一会儿。你们请坐一坐,老爷大概快要起床哩。”
老妈子这几句敷衍,给予我一个喜欢多嘴的印象。伊和先前的那个铁板面孔的年轻仆妇截然是两种典型。我们若从这老妇身上刺探,也许可以探出些真情。但霍桑已关照我不许多问,我就不便贸然发言。霍桑的身子弯了一弯,点点头,满面笑容地似乎正要乘机搭讪的样子。可是事不凑巧,一阵楼梯声音破坏了他的企图。那年轻的女仆已从后面走出来,手中仍执着霍桑的那张名片。
伊仍沉着脸儿,冷然说:“先生,对不起。小姐说伊和先生素不相识,并且伊的身体还没复原,不能下楼。请先生原谅。”
哼!伊居然下逐客令了。这可就是伊的情虚的表示?我们是负着侦查的任务来的。伊这样子拒绝不见,我们又怎样应付?霍桑的反应又出我的意外。
他立起来伸手接过退还的名片,含笑说:“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一定要进见。请你回复你家小姐,我们是薄先生的朋友,顺便来候候伊,并无别的事,请伊保重些。”他向我瞅了一眼,便先自回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