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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从东京到京都(第1页)

4。从东京到京都

11月初结束美国的行程之后,我直接去了日本。京都大学邀请我访日时,本拟安排我在1980年元月以后为该校文学部讲一个月的课,但我国教育部为节约来回国际旅费,要我把访日提前,与访美之行衔接起来。京都方面颇感为难,但终究还是顺从了中方的意愿。不过,受学期结束和年末经费紧张的限制,时间缩短为两周,一半访问东京,一半访问京都,京都大学的课只有取消。

当我到达东京成田机场的时候,狭间直树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他是作为主请单位的代表,特意从京都赶过来接机的。不过,由于第二天还要上课,他安排好我的住处并将我介绍给东京大学的佐伯有一之后,便匆匆赶回京都去了。

在东京,接待我的单位有两家,一为东京大学,一为东京辛亥革命研究会。佐伯有一是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的教授,是专攻明清史的专家。访问东京期间,他费时最多,尽心尽力,陪同我参观了东大东洋文化研究所图书馆,到上野公园精养轩凭吊过当年同盟会员的活动旧址,甚至亲自带我到火车站购买前往京都的车票。

田中正俊是东大文学部的教授,陪同我参观了东洋文库。田中身躯高大,动作敏捷。“二战”末期,他被征召到陆军,派往东南亚。虽服役时间很短,但终身为此愧疚,曾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写了一本《战争·科学·人》,批判日本军国主义。他在此书扉页引用了一首战死学生兵的小诗:“为什么日本人的死,只有日本人悲伤。为什么别国人的死,只有别国人悲伤。为什么人类不能共欢乐,共悲伤?”

东京辛亥革命研究会的创始人与精神领袖是野泽丰。因研究领域接近,我们很快成为相知甚深的海外知己。此次访问东京参加的学术活动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该会的例会。

例会在一个叫作“江之圣”的和式餐馆举行,到会的有市古宙三、野泽丰、菊池贵晴、藤井升三、久保田文次、小岛淑男、石田米子等,多为关东地区有代表性的辛亥革命研究者,但学术观点分歧很大。市古宙三认为辛亥革命只是一场“绅士运动”,野泽丰等人认为辛亥革命是一场资产阶级革命,石田米子则认为辛亥革命是一场工农为主体的革命。

首先由我介绍中国的辛亥革命研究情况以及个人的观点,难免要涉及对“文革”期间“左”倾思潮的批判,如所谓“资产阶级中心论”“资产阶级决定论”“资产阶级高明论”等。我报告完毕,市古默然无语,野泽、菊池则高兴地说:“我们都是资产阶级派。”外表颇为文静的石田米子则发言颇为尖锐,认为不应忽视工农群众的重要历史作用,对中国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应给予足够理解。到会的还有很多年轻学者,见解也不尽相同,于是唇枪舌剑,各抒己见。讨论中,有多人批评市古宙三的“绅士运动”论,但市古颇有绅士风度,不作任何争辩,大有犯而不校之态。

这次讨论会从下午三点开始,六点吃晚餐,在餐桌上边吃边谈,一直到九点才结束,前后整整讨论了六个小时,为此行前所未有,让我见识了日本学者的直率爽朗。

有天晚上,我回到宾馆不久,接到了久保田文次的电话。一会儿用中文,一会儿用英文,热情中透出一丝慌乱。大概他担心自己的中文和英文都不太过关,因此用英文对我说,明天如果有时间,希望能见一见面,方便与否,请用简单的“Yes”或“No”来回答。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爽快地对他说了“Yes”。于是,在离开东京的前一天晚上,久保田文次偕夫人博子和女儿明子单独宴请我于椿山庄。博子曾经在上海生活过,也是历史学家,专门研究宋庆龄。椿山庄远离市区,原为山县有朋的别庄,掩映在浓密树林之中,侍女和服及地,持灯徐徐前行,夜色浓密,万籁无声,使我想起聊斋故事。月光入窗,泉水淙淙,诚为论学佳处。我们相谈甚欢,从此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友谊。

第二天,我便访问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在狭间直树的导引下参观人文科学研究所的书库,并与竹内实、小野川秀美、岛田虔次、小野和子等学者晤谈。竹内实出生于济南,华语极佳。他对鲁迅、毛泽东等有深入研究,当时正研究郁达夫。他告诉我,当年杀害郁达夫的凶手尚在,听说其内心极为痛苦,深自忏悔。竹内很风趣,有一天晚上,喝完酒,已过九点,他突然郑重其事地邀请我上传统和式澡堂。因为听过传统和式澡堂“男女不分”之类的传闻,我婉言谢辞。他说:“你这样保守,很难全面了解日本文化。”我笑道:“我宁可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

小野川秀美曾经主持过“雍正朱批谕旨研究班”,大家分头阅读,集体讨论,最后出版论文集。这个研究班结束之后,他又主持“辛亥革命研究班”。在他退休之后,由岛田虔次主持。岛田少年时期即不满于军国主义,曾跑到大连读中学,1941年毕业于京都大学文学部,求学期间与郭沫若与安娜之子和夫结交。人文科学研究所的“研究班”是一种很好的研究平台,不但本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参与其中,注重集体力量,并且还借重校外人才,京坂神地区诸多高校的很多研究人员都是研究班的成员,显示了一种自由开放的学术风气。

我的学术报告,就是以“辛亥革命研究班”的例会形式举行的,有来自奈良、大阪、神户等地的30多位学者参加,陈来幸就是在这次会上认识的,她在神户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是到会最早的听众,因此得以从容叙谈。京都地区马克思主义学者多于关东,且参加此次会议的多是对辛亥革命已有长期研究的学者,因此在我报告完毕之后,讨论颇为热烈,对辛亥革命时期工农作用、资产阶级与农民关系等问题争论尤多。

在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讲演(左为竹内实,右为狭间直树)

除交流学术,我还参观了曼殊院等几处寺庙,游览了岚山,在那里瞻仰了周恩来总理诗碑。又在狭间直树的陪同下游览了奈良,参观了唐招提寺,可惜未能见到鉴真真身。从奈良回来,赴狭间家宴。他的儿子站在门口高呼“章开沅先生万岁!”令我惶悚不已。后来才知道,日本人喊“万岁”,不过表达内心欢悦或敬意,与中国人呼“万岁”完全不是一回事。

离开日本前,狭间还陪我去了一趟熊本和长崎。熊本县荒屋村是宫崎滔天的故居,在那里参观了孙中山纪念馆,拜谒了宫崎家墓。长崎环山面海,秀色可餐。狭间陪我参观了大观音像,那是为核爆牺牲者所立,脚踏莲花,俯视人间,慈悲庄严,祈求世界和平。夜里和狭间逛街,经旧巷,在一栋房屋门前有两个靓女相对而立,和服浓妆,对我们鼓掌微笑。我以为显示日中友好,鼓掌微笑回应。狭间赶忙制止,并拉着我快步走开。我问他为什么,他笑道:“先生不知,那是一家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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