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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戏剧值得谈论吗（第1页）

业余戏剧值得谈论吗

丁扬忠译

每一个想认真严肃地研究戏剧艺术和它的社会功能的人，自然会注意存在于大剧院之外的多种多样的戏剧表演形式，这就是业余戏剧爱好者的自发的不成形的和不成熟的表演。假如业余戏剧真的像专业艺术家们认为的那样是一群表演着的观众，那它还是十分有趣的。瑞典就是业余戏剧特别发达的国家之一。瑞典地域宽广，几乎像一个大陆，使得从首都派遣专业剧团到外地演出十分困难。这样在外省的人们就得自己演戏。

瑞典业余剧协拥有将近一千个活跃的剧团，每年至少演出两千场，观众至少达五十万人。这样一个戏剧运动对于一个六百万人口的国家具有巨大的文化意义。

人们常常听说业余戏剧演出的思想和艺术水平低下。这里我们不想深入地评论这种看法。相反，也有另外的看法，认为在这些演出中至少有一部分表现出许多自然的天才，还有一些剧团表现出巨大的热情，它们都在努力使自己完善起来，但是低估业余戏剧的看法流传很广，使得人们不得不问：假如业余戏剧的水平真的那样低，那该怎么办呢？那样它就一点也不重要吗？回答是：不能这么说。

认为谈论业余戏剧是为了发展艺术是不值得的，因为艺术不会从中获得任何东西，这种看法是错误的。一个坏的戏剧演出和一个好的戏剧演出相比，它不会不留下后果。它只是不能给人们留下好的印象，但是它给人们留下坏的印象。“它无益，但也无害”，这句话对艺术至少是完全错误的。好的艺术培养艺术感受，坏的艺术并非让人无动于衷，而是损害艺术感受。

多数人并不明白艺术的好坏后果是什么。人们以为坏的艺术不能从内心吸引一个观众，但它不会留下什么后果。好的艺术能吸引观众，坏的艺术也能吸引观众，这点暂且不谈；就说它不能吸引观众吧，它对观众也会留下某种后果。

一个剧本，不管是好还是坏，它总是世界的一种反映。演员的表演不管是好还是坏，他们都表现人们在特定环境中怎么相处。一个嫉妒的人这样那样地行动，人们看见他出于嫉妒干这样的事和那样的事。一个有钱的人怎样被热情所驱使，一个老人怎样感觉，一个农妇怎样行动，等等。观众会从中受到鼓舞，获得他对待这个世界的一定的结论。当他这样那样地行动的时候，他听人说可能会得到这样或那样的结果。他会分担舞台上行动着的人物的一定的感情，对他们表示赞同，承认这是普通的人的可以理解的自然的感情。这不一定都是正确的普通人的自然感情。电影和戏剧相同，但电影更易为人们所知，这里就举一部电影为例，说明我所要说的意思。

在根据凯伯林的小说拍摄的影片《古格·丁》里，我看见英国占领部队和当地人民群众的斗争。一个印度“部族”——这个概念已包含着一点儿野蛮、没文化的意思，它和“人民”的概念相反——突然袭击一支英国在印度的部队。这些印度人是原始的，要么显得滑稽可笑，要么就是一些坏家伙。当他们忠实于英国人的时候，他们显得滑稽可笑；当他们对英国人不友好的时候，他们就变得本质很坏。相反，英国士兵却是正直的幽默的人，当他们用拳头殴打人民群众，让人民群众变得“聪明”起来的时候，观众却哈哈大笑。一个当地人向英国人出卖自己的同胞，他的同胞被击败，他自己也牺牲了性命，为此引起观众激动的掌声。

我自己也被感动了，也鼓了掌，在该笑的地方也笑了。尽管在整个过程中我知道有点儿不符合事实，印度人并非原始的没文化的人，而是具有古老的高度的文化。古格·丁这个人物也可以完全评判为另一个样子，譬如把他写成人民的叛徒。我之所以被感动和觉得可笑，是因为整个错误的表演在艺术上是成功的，十分有才能，而且技巧娴熟。

很清楚，一种这样的艺术享受不会不产生效果。它减弱人的好的本性，加强了人的坏的本性，它违反正确的人生经验，而散布一种错误的观点，简言之，它歪曲了世界的面貌。没有一个剧本和一个戏剧演出，不以这种方式或那种方式把观众的感情运动吸引进演出中来。对艺术而言，它永远不会不留下后果的。

戏剧艺术的政治效果，包括它的“非政治”的效果，它对政治判断力的教育和感情的政治观点所施加的影响，人们已经有很多研究。它对道德的影响，无人争议，不管是传教士还是社会主义思想家。怎样在舞台上表现爱情、荣誉、工作和死亡是很重要的，相爱着的人们的理想是什么，斗争着的人们怎样为生存而斗争，等等，如何在舞台上表现和宣传。舞台是在一个很严肃的范围里表现的，它有点像时装表演的功能，在它上面表演的不是最新的时装，而是最新的人的举止行为方式，表演的不是人穿着什么，而是人怎样穿着。

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但却最明显的，是戏剧艺术给予审美能力教育的影响。人们怎样漂亮地表达思想感情？人们怎样分成各种群体？什么是美？什么是轻浮的行为?什么是令人诧异的诡计?数以百计的细节从舞台上影响着人们的审美观，使之变得更好或者更坏。审美观在现实主义艺术中尤为重要。对丑恶的东西的表现也是受审美观支配的。舞台上的各种组合、各种人物在舞台上的行动、色彩安排、灯光、音响、声调运用，所有这些都是审美观问题。

戏剧艺术就这样发生着它的政治的、道德的和美学的影响，当艺术是美好的，它就发生好的影响；当艺术是糟糕的，它就发生坏的影响。

人们经常忘记，戏剧以什么方式对人产生教育作用。孩子在他真正懂得事情之前，他完全以戏剧方式对待周围发生的一切。当孩子听到或看见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他的反应会使你感到可笑。人们在笑的时候，孩子跟着笑，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笑。你问他为什么笑，他是茫然不知的。当成人在哭的时候，孩子也跟着哭，而且流着泪，感到真正的悲痛。这种情况人们在举行丧葬的时候能看到，孩子们并不知道它的意义。这就是一些戏剧事件，它们在形成人的性格中起作用。人模仿姿态、表情和声调。悲哀产生哭泣，但哭泣也同样产生悲哀。

对成人来说不可能是别的样子。他的教育永远不会停止。只有死人不可能通过周围的人使他改变。谁思考了这点，他才会明白戏剧表演对形成性格的意义，才会懂得成千演员在几十万观众面前演戏意味着什么。对这样多的人为艺术而辛勤劳动只是耸肩以应不能算是回答。

在这种最方便的自由自在的原始的方式中进行的艺术，其本身不会毫无触动的。戏剧艺术是所有艺术中最人道最普通的艺术，它是最经常演出的，也就是说，不仅在舞台上进行，而且在生活中进行。必须把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戏剧艺术当作一个整体，当作一个活的有机体去评判，假如它的各个部分是不健康的，那么它就是不健康的。这也是值得谈论业余戏剧的一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