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后院隔着帘子留意动静的古师父,此时才掀帘走了出来,看着那姑娘远去的背影,又看看一脸茫然的白暮云,不由得捻须笑了起来。
“师父,您笑什么?”白暮云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古师父眼中带着过来人的了然,打趣道:“暮云啊,你这孩子,模样生得俊,性子又好,医术也日渐精进,怕是这清远县里,有不少人家都盯着你这块香饽饽呢。方才那姑娘,依老夫看,八成是哪家小姐派来相看你的贴身丫鬟。”
白暮云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猛地涨红,连连摆手:“师父您莫要取笑弟子了!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古师父笑道,“你父亲如今是本县县令,你又是他唯一的公子,人品样貌俱佳,有人来说媒提亲,再正常不过。”
白暮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父亲前几日提过的说亲之事,以及那三张画像。难道刚才那姑娘,真的是……父亲看中的那位翰林编修家孙小姐派来的?回想起那姑娘审视的目光和那些越界的问题,他心中顿时一片慌乱。
他拎起早已包好的给老顾客的药材,对古师父道:“师父,若没别的事,弟子先去送药了,也好赶回来用午饭。”
古师父看出他的窘迫,也不再逗他,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路上小心。”
白暮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济世堂。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风吹在他发烫的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烦乱。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那姑娘的眼神,那是一种带着好奇、审视,甚至还有一丝……评估意味的目光。这让他感到极其不适,仿佛自己成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这件事将他一直试图逃避的问题,再次血淋淋地摊开在面前——婚姻。父亲期盼他成家立业,开枝散叶。而他呢?他心底装着的那个人,远在另一个不可企及的时空,善恶难辨,生死未卜,甚至可能……此生再无相见之期。
这种明知不可为而深陷其中的感情,荒唐又无奈。接受父亲的安排,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相敬如宾,生儿育女,似乎是最正确,最孝顺的选择。可一想到要与另一人共度余生,而心里却永远藏着许皓月的影子,他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
将药材顺利送到老顾客家中,婉拒了对方留饭的好意,白暮云心事重重地返回了济世堂。
古师父已经准备好了简单的午饭,两碟素菜,一盆清汤,米饭管够。他招呼白暮云洗手坐下。
吃饭时,白暮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扒拉了几口饭,忽然抬起头,状似无意地问道:“师父,弟子近日翻阅医书,看到有些记载……提及一些药物或毒物,似乎能让人食之上瘾,难以自拔。不知师父可知晓此类事物?”
古师父夹菜的手顿了顿,有些意外地看了白暮云一眼:“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此等害人之物,知之无益。”
白暮云垂下眼睑,用筷子轻轻拨动着碗里的米饭,低声道:“弟子只是觉得,医者当博闻强识,既知何物可救人,也当知何物可害人,方能更好地辨证施治,防范于未然。多学一些,总是好的。”他无法说出真实原因,只能以此搪塞。
古师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了点头:“嗯,有此想法,倒也不错,是为医者应有之谨慎。”他沉吟片刻,放下筷子,缓缓道:“为师行医数十载,确实听说过一种名为‘五石散’的粉末。据古籍零星记载,此物乃由钟乳石、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石硫磺等五种矿石炼制而成,性大热。据说……有人用之治疗男子阳痿不举之症,初用时或觉精神振奋,通体燥热,飘飘欲仙,似有奇效。”
他语气变得凝重:“然,此物实乃虎狼之药!久服必会成瘾,且毒性剧烈,侵蚀脏腑,损人心智。服用者往往形销骨立,性情大变,最终癫狂而死。你切记,万不可好奇触碰!”
白暮云听得心头震动,这“五石散”的描述,与他在许皓月那个世界感受到的“毒品”何其相似!都是初时令人愉悦,继而让人沉迷,最终摧毁身心。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追问道:“师父,那……若有人不幸沾染此物,成瘾已深,可有……缓解戒除之法?或对症之解药?”
古师父摇了摇头,叹息道:“难,难矣!此物成瘾,心瘾重于身瘾。古籍对此记载甚少,更无专门对症之‘解药’。不过,依常理推断,既为热毒燥烈之性,或可用一些清热解毒、安神镇惊、扶助正气的药材徐徐图之,或许能缓解一二戒断时的痛苦,固本培元,但最终能否戒除,全凭个人意志。”
他想了想,列举了几味药材:“比如,金牛草可清热解毒利湿,甘草能调和药性、解毒缓急,绿豆亦是解毒良品,黄连苦寒泻火,金银花疏散风热、清热解毒……皆可酌情使用。但切记,此乃治标之举,根源还在于远离毒物,坚定心志。”
白暮云听得极其认真,将古师父说的每一味药材都默默记在心里:“金牛草、甘草、绿豆、黄连、金银花……弟子记下了,多谢师父教诲。”
他表面上是为了增长医学知识,内心深处,却是在为那个远在千年之后、曾深受毒瘾折磨的人担忧。他默默地记下这些药材,想着它们的性味功效,仿佛通过这种方式,就能跨越时空,为那个人做点什么。
只是,这小心翼翼的惦念,这偷偷搜集的解药方子,还有没有用武之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此刻又身在何方?是否……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