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现在的境况。对爱情早已是无望了,幸而拥有了变身甲虫的能力,还能在夜色里偷吃一些美男的遗迹。余生大概也就这样打发了。想到这里,嘴角泛起淡淡的自嘲。
“野鸡鸳鸯双不得。”在这茫茫人海里,他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同类。
所谓同类,不是指相同取向的人,而是他真心喜欢、对方也恰好喜欢他的那个人。
说到底,或许还是他太过执拗了。偏要寻觅一个直男,这当然是无解的命题。
可谁让他偏偏,只对直男身上那种开阔的特质情有独钟。
此刻,躺在这滩涂,望着明月,想到自己自愿的夜夜孤枕,还真有种“拣栖沙冷送天明”的况味。
当然也不是自诩清高,以鸳鸯自况。只是表述这样一种“不得其偶”的感觉。说他“野鸡”也完全可以,反正就是没有同类。
正沉浸在这自怜的情绪里,李植却突然开口:“为什么要这样曲折呢?既然是化用了苏轼的名句,为什么不直接说原句?”
章小北愣了一下。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李植缓缓吟出。
章小北一下子就知道了。苏轼的《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拣栖沙冷”,明显从这首诗化用而来。
章小北竟然一直没有想到。
李植平时看着粗枝大叶,不爱文学,但这些名篇还是能倒背如流。学霸的记忆力当然很好,但凡记住的都不会忘掉。章小北还记得大三那年,两个人泛舟翡湖,背《赤壁赋》,李植几乎是一口气不断背完的,而他自己却要背两句,想一句。终日沉湎在那些冷僻典籍里,对脍炙人口的佳作反倒生疏了。
现在又被李植点出来,章小北有点闷闷的。
“但我想的意境和你不一样。”他轻声辩护着说。
确也如此。他想到的是自己的不能成双,这种来自天命的孤独,是野鸡与鸳鸯之间的差异,无关选择,亦不是清高。苏轼原句中透着不随流俗的孤傲,境界固然更高,但少了这种求而不得的怅惘,没有人间的儿女痴情在里面。
“怎么不一样了?”李植追问。
“和你说不清楚。”章小北真的不太想解释什么。
“我确实不太懂诗。”李植倒很坦然承认了。
说着,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
“霹雳——霹雳——”那只小鸟又发出清脆的鸣叫。
李植立刻被声音牵动,朝鸟的方向走过去。在离它几步远的地方,跪了下来,然后匍匐向前。动作很慢,又轻柔,像一只猫。
“你要捉它?”
“不行吗?”
“别伤害它。”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糟糕,还像个顽童,捉鸟就一定会伤害它?”
李植靠近了。鸟没有飞走。他静静观察了一会儿。
“是勺嘴鹬。”他轻声说,生怕惊扰了它。
“刚才不是还不认识吗?”
“是不认识,但是这个很特别,嘴巴像勺子,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等我看看。”
“小心,你先不要靠近。”
章小北想笑。只有你能靠近?等着看吧,它马上就会飞走的,除非是受伤了。
但勺嘴鹬始终没有飞走,只是发出金属般清脆的“霹雳”声,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也许是太累了,也许真的受了伤。
总不至于,是感觉到这个人类没有恶意?
鸥鹭忘机——章小北想起这个典故,当然只是个传说罢了。
李植终于靠得足够近了。他缓缓伸出手,掌心朝上,停在鸟儿面前。过了好一会儿,鸟儿主动跃上他的掌心。他用双手轻轻拢住它,像对待什么易碎的东西。
章小北以为绝对不可能的事,李植竟然做到了。他屏住呼吸,看着李植慢慢站起,双手依然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