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李植问。
“挺可怜的,有些孤独。”
“谁规定了鸟一定要成双成对呢?”
“但独处毕竟是孤单的。”章小北不知不觉就上了李植的钩子。
“所以,那你呢?”李植忽然转向他。
“鸟当然不能与人相提并论。”章小北立即筑起心防,“对鸟来说,独自就是孤独,它们没有更高级的情感,不会享受孤独。”
“你一个人,这些年……还好吗?”李植像没听到他的辩解,目光仍停留在他的脸上。
“我挺好的。”
“我是说,会压抑吗?”李植更直白地问。
当然是问性压抑。
“当然不会,我差不多和你一样容易解决。”章小北有些想当然地说,“或者比你还要更容易一些,因为毕竟我们,还是挺容易的。”
前面的容易,是说找到吃的容易;最后一个,是说吃的方式容易。
“是吧?”李植似乎不太相信。
“几乎遇到过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把想吃我写在脸上。”
“那也包括我吧?”李植笑起来。
“当然不包括,我是说我们同道中人。你们直男所谓的喜欢都是假的,如果是真的,也就不是直男了。”章小北说。
“难以理解的悖论。”
“这有什么难以理解,再清晰不过的逻辑了。”
“不管怎么,你的生活听上去挺精彩的,人人都想尝一口。”
“其实,也挺累的。”章小北淡淡一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里有一种餍足的倦怠。
“嗯。”李植轻轻应了一声,重新躺回沙滩,手掌交叠着垫在脑后。
这会儿,章小北其实挺想说:比起性,他其实更渴望爱,且是直男的爱。可是别说直男了,那些想吃他想得发疯的gay们,也不见得对他有多爱。
可他始终没有说出口。一说,就像输了一样。
不想在李植面前显得太可怜。
过了一会儿,李植忽然幽幽说道:“我怕你找不到真爱。”像不知怎么洞穿了他的心事。
“先担心你自己吧。”章小北立刻又自卫起来。
“我们到底不一样。我顶多是陷入庸俗的婚姻。”
章小北一笑。李植在说他连庸俗的婚姻也不配拥有。这倒也是千真万确的,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衣服都脏了,明天得借你的衣服了。”李植适时转换了话题,没让沉默持续太久。
“你随便挑,我还能说不吗?”
“你真是我的好老婆。”
又来了。可这次,章小北心里却一暖。
这种感觉很奇妙。那种庸常的幸福明明遥不可及,此刻章小北却像触摸到了一点。他忽然想,如果自己能和李植在一起,对方或许就不会陷入那种千篇一律的婚姻,毕竟直男和同性相恋本就是离经叛道的事,而他自己,则又能介入到与直男的庸俗“日常”中,那种他总觉得直男注定会拥有的、平淡又无聊的生活。
是的,直男的归宿就是庸常,没有例外。
但章小北知道,他们之间完全不可能。李植对他的爱是恶作剧,他对李植又从来没有异样的情愫,只是像好朋友那样。
思绪又回到海鸥……
从看见它独栖礁石的那一刻起,心里就一直梦梦的,像蒙着一层薄雾。总觉得有句诗在记忆深处浮动,却又无法清晰地想起来,这时,终于雾散了,脱口而出:“野鸡鸳鸯双不得,拣栖沙冷送天明。”
清时朝鲜李朝诗人申纬写的《云娘》,一组七绝,讲一位名叫金云娘的才女,所嫁非人,后又沦落风尘,被诗人救出苦海后隐迹深山三四年,独守苦楚岁月。二十七岁那年,云娘前去拜访诗人,诗人“益悲其不遇,诗以存其人”。
二十七岁,和章小北此时一样的年纪。
章小北平时喜欢读一些杂书,因为经常会和一些偏僻词句产生共鸣,也许因为他本身就是小众情感,教科书上的名篇总难叩响他的心弦。所以,只有这些尘封的词句,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与他惺惺相惜。今夜在这荒冷的海滩,看到孤栖的海鸥,一下子就触动到了,把“野鸡鸳鸯”这句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