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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勒马嘶（第1页）

章小北前两天还在楼下便利店见过一次韦老师。韦老师正抱着满怀的零食和他擦身而过，一袋红茶桃酥掉了，章小北俯身去捡，韦老师已经蹲了下来，迎着他的眼睛微笑说，什么时候再来呢？上次你好有趣啊，光溜溜就躲进衣柜里和我玩躲猫猫，让我找了半个小时找不到，你却在里面睡着了。

章小北笑问，那时是不是以为我想赖账？

韦老师笑说，没有啊，就是觉得你很好玩，你的衣服还放在沙发上，光着身子能跑去哪里呢？

其实那天之后，章小北还去过店里两次。一次韦老师不在，柜台后面坐着一个陌生的寸头肌肉男，百无聊赖地吸着奶茶；一次韦老师蹲在店门口喂流浪猫，章小北躲在衣柜里面，触须止不住地颤抖。

章小北还以为自己以后不会再来了，没想到今天就又登门了。荡着高空秋千降落，披着金甲第四次亮相“肌遇”……

他一直等客人洗完澡出去，四下都静了，才从淋浴间的角落缓缓动身。很小心地趟过水漫金山的地板，出了卫生间，推开熟悉的衣柜门。衣柜却空空的，只剩几个衣架静静悬着。

对于小小的甲虫来说，店铺太大了，他不可能去找韦老师今天把外套放哪里了。没办法，只能去包间了。

在爱情现场行动，这还是第一次。不过也没什么，他有正经事要做。虽然平常喜欢看一些活色生香的文字，但对于现实中别人具象的亲密，他很少探看的兴致。并且这两个人也很可能什么也不做。韦老师虽然总是很坦然的，但又很端然，云淡风轻的，从来不会把场面弄得太混乱。

第一间空着。他和韦老师几次都在这里，面积不大，但是很温馨，有一种居家的感觉——也许只是因为他和韦老师每次都在这里吧。第二间就很客房化。

他们在第二间。推开门时，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微苦的、又略显陈旧的柏子气息。

章小北的触须轻轻抖了抖，悄无声息地没入沙发投下的暗影。

“昨晚上我看到了蓝色萤火虫。”是客人的声音。

“我也看到了，但不是萤火虫。”韦老师说，“有一只落在我脚背上，就消失了，我仔细看了看，什么也没有。但它好像进去了一样，在血管里面还亮了一下。”

“它没有落到我身上，但到了我对象身上。那时我和我对象正做着，它一下就飞过来了，悬停在我们中间，很漂亮，你能想象那个画面吗？我们没有开灯，正是大汗淋漓的时候，忽然一点蓝光就出现了，甚至能照亮我们的脸。我对象的脸在那微弱的光线中变得比平时更俊美了，他正平躺在床上，于是两只手轻轻一合，就把它捂在手心里了，但是打开手掌一看，什么也没有。”

章小北想，他们说的应该是昨晚的月光烟火。

韦老师这时脱掉了短袖，随手往沙发上一甩。

新鲜出炉，章小北笑着想。昨晚还能坚持避开李植刚盖过的被子，今天却别无选择了，时间紧迫，他必须马上进入韦老师的衣服。

客人的衣服也叠放在沙发上，不过没什么关系，被压在下面，并且也没什么干扰性的味道。

章小北很快就来到了柏树森林。

还是那样的云雾缭绕。

他仔细享受柏树果实的气息，闭上眼睛，冥想……

林深处，时光的流速似乎也变得不同。章小北独自踩着松软的腐殖层行走，脚下是积年的柏叶，铺成厚厚的地毯，每一步都陷进无声的柔软里。他不知道原来四季常绿的柏树也会落叶。

林中的柏树姿态各异，在朦胧的雾气中，有的挺拔如剑，有的虬曲盘错。它们都粗壮得需要数人合抱，像一直在这里长了成百上千年，很有古意，很像古画。他想起非隐园里那株千年古柏，大三那年李植来看它时说：“我觉得这棵树比园子里所有穿汉服的姑娘都更有古意。”他当时笑着回了一句：“废话，它本来就是很老了啊。”

空气中浮动着柏木清冽的苦香，不张扬，却无处不在，连呼吸都染上了这种古老的味道。

章小北停住脚步，掌心轻轻贴上身旁古柏皴裂的树皮。粗粝的触感带着微凉，这算是触摸了韦老师吗？他不知道。但就在这恍惚的刹那，他觉察到身形的变化——不知何时，他已经恢复了人的形体。

他当然明白这仍是幻境，他仍是悠游在韦老师气息构筑的迷离丛林里。但，这种奇妙的感觉，让他瞬间明悟：这就是韦老师这场盛宴最珍贵的精髓——那玄妙的“醍醐味”。

是的，前夜他在曹郝景家，望着月光下一朵朵莹润的玉片，初尝到深夜美食的醍醐味，那种很难说清楚的美好感受，与此刻，他以人身行走在这古柏森林之中的感受，如出一辙。

他心下豁然：醍醐味的形式千变万化，只能凭借灵犀去感应。

今晚他本来有些着急，想着快些回去，别被李植发现他不见了，但还是感受到了醍醐味，看来这是一通百通的，只要在某一个瞬间豁然开朗，其他种种便都跟着明朗起来。

也许这不过是一种怜香惜玉的心理。只要用心用情，就能踏足这方虚实之间的天地……

万籁俱寂，唯有风过时，头顶的柏针发出细雨般的沙沙声。真美啊，极致的静谧，他恍惚回到两年前那个独自漫步翠云廊的清晨。

他喜欢一个人的旅行。那次又是把傅天伟留在家里的旅行。也是这样一个云雾缭绕的日子，他在售票处对面的小亭子里默写下了《翠云廊》诗，免了门票，进去走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在脚下延伸，泛着幽微的光，到处都是参天古柏的荫庇，很安静。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发现古老的驿道上只有他一个人。

那天在朋友圈写：“翠云廊，柏森森，老蛟蜕甲缠枯藤，苔钱咬碎石阶冷，千年湿翠凝龙腥，月有双瞳照幽冥，我无半影伴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