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坐到那张书桌后,继续算帐。
一宿没睡。
天亮后,陈平安推门,散步去了朱弦府。门房红酥如今还在春庭府当差,不知道今年以来,隨著自己的失势,府內管事婢女的碎嘴,会不会捲土重来,或是愈演愈烈,犹胜最初?不过没关係,这会儿又不一样了。想必三番两次之后,春庭府那边,也该长点记性,红酥的日子,应该不至於太过艰难。
朱弦府鬼修马远致,瞧见了陈平安越来越不人不鬼的尊容后,特別开心。没办法,在这件事上,鬼修真厚道不起来,涉及他跟长公主殿下刘重润的婚姻大事,必须要对陈平安这种年轻汉子多加提防,省得哪天陈平安没喝著自己的喜酒,反而是他收到了什么陈平安、刘重润喜结连理的喜帖。
陈平安陪著马远致閒聊几句,就离开了朱弦府。
马远致一直笑得合不拢嘴,真是怎么看陈平安怎么顺眼,一口一个陈先生,从未如此真诚。
陈平安哭笑不得,懒得跟他继续掰扯。
朱弦府的新门房,是位春庭府那边的婢女,见著了陈平安,特別热络,要知道这儿可是那个红酥的“发跡之地”,就因为攀附上了陈先生,红酥才能够在春庭府当上个日子清閒的小头目。陈平安对那位女子也客客气气,但就是这样了。多聊,又能聊什么?偌大一座青峡岛,有几个红酥?一个而已。
果然如陈平安猜测那般,今天又有几位熟人来到青峡岛,与他攀谈敘旧。
陈平安如今应付这些,熟能生巧,不再像以往那般心里彆扭,言语不自然。
都是点点滴滴,歷练出来的。
陈平安没有在青峡岛过年,撑船离开了书简湖,其间远远停船在宫柳岛外,继续赶路。
去了绿桐城,牵了马,只可惜那间包子铺已经关门,不知道是难以为继,还是过年休业,等到过完元宵节再开张?
陈平安是在路上过的年,就在马背上,悠然自得,不以为苦。刚好在正月初一这天找到了等候已久的曾掖和马篤宜。
陈平安休息了一天,在初二这天启程,三骑绕著书简湖地界边境,一路南下。
最后在一座渡船早已停歇许久的仙家渡口,陈平安说要在这边等一个人,如果一旬之內等不到,他们就继续赶路。
曾掖和马篤宜修行之余,就一起跑去逛仙家渡口,这里店铺林立,货物琳琅满目。
马篤宜逛过之后,就说不能再看了,不然越看越揪心,会觉得自己太穷。
陈平安便给了曾掖和马篤宜每人一枚小暑钱,道:“这是新年红包。”
曾掖没好意思收下,怎么都不答应。马篤宜是个不跟陈先生讲半点虚情假意的,还询问能不能把曾掖那枚也一併给她。
陈平安笑道:“不嫌银子压手,对吧?”
马篤宜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陈平安当然没答应,收回那枚小暑钱,笑道:“不好意思,我也不嫌银子压手。”
曾掖哈哈大笑,幸灾乐祸,被马篤宜一手肘击中,疼得他直齜牙。
在仙家渡口,等了接近一旬光阴。
这天黄昏,一艘渡船竟然有胆子停靠渡口,只是当各路修士看到渡船上边的那面旗帜后,便恍然。
狗日的,是那大驪蛮子的战旗。
陈平安领著那个人返回客栈,曾掖和马篤宜神色尷尬。
因为是顾璨。
曾掖是纯粹害怕顾璨。马篤宜则是心中忧虑,因为顾璨在这个时候出现,真不是什么好事。
许多阴物鬼魅的遗愿,原本在陈先生这边行得通,可极有可能一见到顾璨本人,就会当场反悔,心中愤恨加剧,甚至有可能直接变成彻底失去灵智的厉鬼,到时候就又要白白挥霍陈先生的符籙了。
陈平安当晚让曾掖从大书箱里边搬出“下狱”阎王殿,放在自己屋內桌上。
屋內只有顾璨。
曾掖和马篤宜原本都返回各自的房间,然后马篤宜破天荒来到了曾掖的房间,两个坐在一起发呆。
后半夜,陈平安轻轻敲门。
马篤宜快步跑去开门,陈平安示意他们都坐下,自己也落座后,轻声道:“不用担心我,你们想啊,再难,能有我们最开始的时候难吗?”
曾掖“嗯”了一声。马篤宜也轻轻点头。
陈平安笑问道:“陪著我这么个人,是不是很累?”
曾掖使劲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