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观峰解释道:“朱荧王朝未必没有拉拢顾璨、掣肘刘志茂的想法,不然不会由著顾璨如此横行无忌,不过那条蛟龙的成长速度,不到三年就从金丹躋身了元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也確实让我们所有人有些发蒙。”
老人显然不是那种喜欢苛责下人的山上修士,点头道:“这不怪你们,之前我与两个朋友一起游歷,聊到此事,境界和眼光高如他们,也是与你王观峰一般感想,差不多就是匪夷所思这么个意思了。”
“押注刘志茂没问题,如果不怕我坑你们王氏的银子,只管將全副家当都压上去。”
老人最后笑道:“只不过那个顾璨嘛,到时候就由我亲自来杀,你们只需要装聋作哑,静观其变,不用多做什么,等著收钱就是了。”
王观峰咽了口唾沫。
老人神色淡漠:“既然大伙儿都是山泽野修,那就没谁的命更值钱,不会有人能够从头杀到尾,至少在书简湖,在我这里,没这样的道理。”
王观峰伏地而拜。
书简湖,其实是有规矩的,书简湖的老人不提起,年轻人不知道而已。
鬼修府邸的那个门房老嫗,最近多了一点生气,就是每天盼著那个年纪轻轻的帐房先生能够登门拜访。
哪怕那个陈先生每次来去匆匆,也不会在门房那边如何停步,只是与她打声招呼就走,几乎连閒聊半句都不会,可名为红酥的老嫗,人不人鬼不鬼的她,仍是有些开心。
这天帐房先生离去后,她站在府邸门口倚门远望那个背影,以至於自家老爷出现在她身旁都毫无察觉,等她猛然惊觉之时,马姓鬼修冷哼一声:“怎么,还奢望著麻雀飞上枝头?给陈平安这种人上人青眼相加,收为丫鬟?”
红酥赶紧向鬼修施了个万福,惨兮兮道:“老爷说笑了,奴婢哪敢有此等活该遭雷劈的非分之想。”
鬼修拋出一小袋子神仙钱:“这个陈平安最近还会经常来府上做客,每天一枚雪花钱,足够让你恢復到生前模样,然后维持大概一旬光阴,省得被陈平安以为我们朱弦府是座阎罗殿,连个活人门房都请不起。”
红酥双手捧住那袋子神仙钱,鞠躬谢恩。
她当然不会对那个年轻且温柔的帐房先生真有什么想法,世间女子,无论自己美丑,真不是遇见了男子,他有多好,就一定要喜欢的,也不一定是他有多不好,就一定喜欢不起来。为世间男女牵红线的月老,想必是个老顽童吧。
满头青丝却面目苍老的红酥,她只是在死气沉沉的府邸,守著这座大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实在太枯燥乏味了,好不容易瞧见个年轻人,自然要珍惜些。
不太爱与人说话的鬼修今儿破天荒留在了门口,远眺青峡岛以外的广袤湖景,面有忧色。
之前刘志茂跟天姥岛老岛主大打出手,打得后者差点脑浆子成了那晚宫柳岛宵夜的白米粥,虽然青峡岛这方盟友表面上士气大涨,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芙蓉山惨剧,无论是不是刘志茂幕后下的毒手,刘志茂此次走向江湖君主那张宝座的登顶之路,受到了不小的阻碍,无形中已经失去了不少小岛主的拥护。因为在书简湖有两条久盛不衰的金科玉律,一个叫帮亲不帮理,一个是帮弱不帮强。所以青峡岛最近几天的氛围有些凝重,十二大岛屿的宴席都少了很多。
陈平安还是经常在朱弦府、月鉤岛和玉壶岛三地串门。月鉤岛俞檜是最好说话的,买卖最为顺利。玉壶岛那个阴阳家大修士也算可以,虽然谈不上热络,可有一说一的商家风范,反而让陈平安更能接受,倒是修为最低的马姓鬼修这边,还是咬死一点,除非陈平安能够说服珠釵岛刘重润,不然就没的谈,所以陈平安就跟个媒婆似的,时不时往珠釵岛跑。刘重润比鬼修更硬气,你陈平安不提那个驮饭人,就是珠釵岛的贵客,宝珠阁那边好酒好茶美娇娘,虚位以待,可要是为了个当年刘氏皇族的杂役贱种当说客,珠釵岛的山门都不用进。一根筋的陈平安也就真不跨过山门,次次在渡口那边与刘重润说几句,就撑船返回。
其实两人是可以聊一聊的,当初在藕花福地逛盪了將近三百年的光阴岁月,见过许许多多的官场事和皇家事,只是如今陈平安不愿分心,也没办法分心。以后哪天要离开书简湖了,陈平安倒是一定会拜访珠釵岛,將一些心中疑惑,向刘重润这个当年差点当上宝瓶洲第一个女帝的女修询问一番。
不过虽没能跟马姓鬼修顺利討要到那些阴魂,但是相互切磋一些鬼道术法,反而比跟俞檜那个能閒扯两个时辰废话的油子更有意义,至於玉壶岛的阴阳家修士,不苟言笑,陈平安就是想聊都撬不开嘴,所以陈平安还是跑朱弦府更多,况且都在青峡岛。饭后散步,经常是一件事情还没想明白,一抬头就到了。
这天陈平安在黄昏里,刚去了趟剑房收取飞剑传来的一封密信,就来朱弦府这边散心了。
老龙城范峻茂那边回信了,但是就四个字:无可奉告。
陈平安也没辙。
未来的大驪南岳正神,与魏檗平起平坐的一洲头等神祇,何况范峻茂可比魏檗小心眼多了,惹不起。
不过陈平安当时在寄去的信上写得清清楚楚,既然是他陈平安在求人,双方更是在做买卖,范峻茂照理说不该如此才对。
陈平安今天依旧是与门房老嫗红酥打过招呼后,就去找马姓鬼修。
没有停步,没有多聊,容貌已经恢復到四十岁妇人模样的红酥,也不觉得失落,觉得这样挺好,莫名其妙的,反而更舒心些。
这天陈平安离开朱弦府后,发现顾璨和小泥鰍站在小路尽头,问陈平安今晚有没有空,顾璨说他娘亲又做了家常饭。
陈平安说今晚不行,还要去两座距离青峡岛比较远的岛屿瞧瞧,回来的时候肯定已经很晚了,便是宵夜都不行了。
顾璨有些失望。陈平安也未再说什么。
顾璨將陈平安送到山门口的屋子外边,突然问道:“陈平安,其实你对我娘亲有些看法的,对吧?”
陈平安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些你不要多想,真有事情和问题,我会找时间和机会,与婶婶聊聊,但是在你这边,我绝对不会说你娘亲什么不好的话。”
顾璨似懂非懂,带著小泥鰍离开了。
陈平安走回屋子,埋头於书案间。
池水城高楼內,崔瀺放下一封密信,揉了揉眉心,细细思量起来。
崔东山依旧待在那座金色雷池內,一步都没有离开过,不过当下在模仿陈平安的天地桩。
世事走向和人心起伏,都有跡可循,这一直是崔瀺钻研极深的一门自家学问。
崔瀺自言自语道:“一方面是陈平安来得比预期早,这是因为顾韜的脑子,当然还有陈平安的,都要比绣花江水神要好一些,使得阮秀和顾璨在书简湖两败俱伤的可能性,被扼杀在了摇篮里。不过这本就是陈平安破局的一部分,哪怕你不在,我都不会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