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小冬立即板起脸正色道:“先生的良苦用心,你要好好领会!”
陈平安尷尬道:“我开玩笑呢。”
茅小冬训斥道:“先生传道在言传,在身教,在点点滴滴,身为晚辈,岂能马虎,岂可玩笑!”
陈平安只得点头。
茅小冬转过身,满脸笑意,哪有什么生气的样子,小师弟你还嫩著呢。
山巔光阴长河缓缓倒流,金秋时分退回盛夏光景,落叶返回树枝,枯黄转为浓绿。
陈平安在茅小冬离开后,取出那枚金色玉牌,握在手心,开始汲取东华山之巔那些未被丹炉炼化的残余文运。
一条拇指粗细的小小金色溪涧,縈绕在玉牌四周,然后缓缓流淌进玉牌,再从玉牌匯入陈平安手心,去往金色文胆儒衫小人所在的气府。其中所到一处,即浸润了陈平安的心田。
当金色文运溪水涌入气府后,那儒衫小人立即不再看书,笑得合不拢嘴,蹦蹦跳跳,手舞足蹈。这大概就是陈平安在生长岁月里,极少有机会外露的孩子本性了。
金色小人在溪水停滯在洞府后,蹚水而行,走到洞府大门口,大喊一声,只见一条纯粹真气化成的火龙飞掠而至。小人一个蹦跳,坐在那龙头之上,呼呼喝喝,使劲晃荡双脚,骑龙巡狩这个人身小天地。
陈平安以內视之法,看到这一幕后,有些汗顏。“自己”怎么这么顽皮?感觉不比顾璨和青衣小童好到哪里去啊!
茅小冬其实一直在默默观察这边。
最后陈平安以金色玉牌汲取了大隋文庙文运,点滴不剩。
哪怕炼化本命物一事,几乎耗尽了那座水府积蓄的灵气,如今陈平安又是货真价实的练气士,可別说是东华山的文运,就是相对来说不太值钱的灵气,即便他这个师兄已经开了口,陈平安也一样点滴不取。
茅小冬直到这一刻,才觉得自己大致知道那段心路,陈平安为何能够涉险而过了。
克己。就这么简单。
这样的近乎迂腐死板,身为修行人却不知晓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规规矩矩,会让世间聪明人特別有理由去讥讽嘲笑。故而陈平安因此衍生出来的道理,会让不讲道理的人特別厌恶。
茅小冬心中驀然震动。那个压在他心境上的几乎断绝了他躋身上五境希望的拦路石,似乎开始有所鬆动。
道理不分文脉。他茅小冬敬重先生,立志此生只追隨先生一人,却也不用拘泥於门户之见,为了书院文运香火,而刻意排斥礼圣一脉的学问。
世间有些道理是相通的,相辅相成。
茅小冬坐在书斋中,轻轻摘下戒尺,放在书桌上,开始闭目养神。
厚积薄发,一朝开悟,天地转运,风月朗朗。
崔东山在小院廊道那边,坐起身,惊讶道:“茅小冬这榆木疙瘩,都要合道了?”
崔东山向后倒去,手脚乱动,就像一只被人翻过来的雪白乌龟……他使劲嚷嚷道:“我怎么还是个狗屁元婴境啊,以后还怎么活啊,我没有脸见先生了啊,谁来打死我算了哇……”
蜂尾渡。
三个老人並肩而行。瞧著岁数差不多,实则悬殊。
在此土生土长的那个老人,以往来来去去,都不愿现身,实在是厌烦了那些俗世纠纷。只是这次有个老傢伙说你又不是过街老鼠,藏头藏尾算怎么回事。於是三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蜂尾渡街道。
名为刘老成的老人,已经察觉到一些震惊的视线,只是假装看不到,心中苦笑不已,默默带著身边两人去往那条小巷祖宅。刘老成心想,要是你们知道我身边两人的身份,估计你们得嚇破胆。
他刘老成祖籍就在这青鸞、庆山、云霄三国接壤处的蜂尾渡,最终成为宝瓶洲至今以山泽野修躋身上五境且尚在人世的唯一一人。其余二人,一个是无敌神拳帮的老帮主高冕,为了江湖义气,两次从玉璞境跌回元婴境的宝瓶洲著名修士。他跟刘老成是关係莫逆的至交好友,所以这次刘老成去爭夺杜懋飞升失败后的琉璃金身碎块,专门喊上了高冕。高冕身材矮小,身穿麻衣,匪气十足,貌似凶悍,比起刘老成更像是一个打家劫舍的山泽野修。
至於最后那个身穿长袍的別洲修士老者,估计如果没有刘老成和高冕帮著证明,任由他自己扯开嗓子大喊自己的名號,都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他姓荀名渊,是玉圭宗老宗主,桐叶洲仙人境第一人。
云窟福地的姜氏家主姜尚真,那么一个跋扈的大修士,见著了宗主荀渊,一样要夹著尾巴做人……准確地说是做玉璞境神仙。
到了藏龙臥虎的那条小巷尽头,高冕咋咋呼呼问道:“刘老儿,姜韞那小子啥时候来我们帮派当供奉?长得那么俊俏,我估摸著肯定能骗得不少仙子到我山头做客。”
刘老成无奈道:“我弟子跑去神拳帮待著,就为了让你过过眼癮,多瞧瞧各路仙子?这种破烂事,我怎么跟姜韞开口?不然你借我脸皮用用?”
高冕大步跨过门槛:“你就跟我装蒜吧你。当年我们一起走江湖那会儿,你学成了那旁门秘术,图啥?除了偷法宝,还偷了多少仙子的……”
刘老成一把捂住高冕嘴巴,恼羞成怒道:“谁没有一段年少风流的荒唐岁月,聊这些有的没的,也不怕噁心了荀老前辈?”
荀渊笑眯眯道:“哪里哪里。”
高冕坐在院內,大手一挥:“刘老儿,去买几坛最地道的水井仙人酿,家里边肯定给姜韞喝完了,想都不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