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连绝望都已然熄灭的死灰,看着她嘴角那抹比哭泣更令人窒息的“笑容”。滚烫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地夺眶而出。她终于彻底明白,林晚此刻站在这里,不仅仅是情绪崩溃,她是真的,从灵魂深处,存了必死的意志,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了。
她没有再试图用任何苍白的道理去劝说,也没有再去摇晃她、质问她。她只是默默地、流着泪,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带着体温的、质地柔软的米色针织开衫,小心翼翼地、如同包裹一件易碎的绝世珍宝般,披在了林晚那单薄的、在夜风中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身体上。然后,她伸出手,紧紧地、用一种混合着无尽悲伤与不容拒绝的力道的温柔,握住了林晚那只冰凉的手,将她一步一步,坚定地、缓慢地,拉离了那座承载着死亡诱惑的、危险的大桥。
她没有带林晚回那个位于云顶公馆的、冰冷而充满失败回忆的公寓,也没有带她回“晴光”书店——那里或许还残留着太多关于近期混乱的记忆。
她带着她,驱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回到了她们曾经一起度过童年和少女时代的、那个位于城市边缘老社区里的、带着小院子的两层旧式楼房。
院子里,那棵她们小时候一起亲手种下的、如今已亭亭如盖的巨大白玉兰树,在夜色中沉默地伫立着,散发着(林晚已无法感知的)幽微而洁净的香气。
苏晴将林晚安置在那个她曾经住过无数次、充满了阳光晒过被褥的味道和旧书卷气息的、朝南的小房间里。然后,她一言不发地,开始走遍整个房子的每一个角落,进行一场沉默而彻底的“清扫”。
她收起了客厅里那个造型别致的香薰机,倒掉了里面残余的精油;
她将卫生间里所有带香味的洗手液、香皂、洗发水、沐浴露,都换成了无香型的产品;
她清理了厨房里所有气味浓郁的调味品,只留下最基础的油和盐;
她甚至将衣柜里所有的樟脑丸和熏香包都取了出来,将窗户彻底打开通风……
她在用这种最具体、最沉默的方式,为林晚,也为她自己,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属于所有“香气”的葬礼。
她要用这种近乎偏执的行动,告诉那个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灵魂已然枯萎的林晚:没关系。就算你的世界从此变成了一片绝对的、无声无味的真空。没关系。我会陪着你。我会走进你这片荒芜的世界,陪你一起,生活在这个剥离了所有嗅觉色彩、只剩下最原始触觉与听觉的、寂静的天地里。
做完这一切,夜色已深。苏晴端着一杯温热的、没有任何味道的白开水,轻轻地走进了房间。
林晚正蜷缩在铺着干净棉布床单的床上,背对着门口,身体微微蜷起,像一个终于受伤太重、逃回唯一认可的巢穴里,舔舐着无形伤口的小动物,脆弱得不堪一击。
苏晴将水杯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在床沿边缓缓坐下。
她没有说任何安慰鼓励的空话,也没有试图去分析对错、探讨未来。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感受着房间里令人心安的寂静。然后,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林晚散落在枕头上、有些凌乱的发丝,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用她那带着一丝沙哑的、温柔的嗓音,轻轻地、不成调地,哼唱起那首她们都刻在记忆深处的、古老的摇篮曲。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瞓落床……”
那质朴的、略带伤感的旋律,在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的房间里,如同一条温暖而平稳的溪流,缓缓地、持续地流淌开来,包裹着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林晚依旧闭着眼睛,但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却无法控制地,被悄然溢出的温热泪水彻底浸湿,黏连在一起。
在这个为她亲手埋葬了所有香气、为她构筑起的、绝对安全与接纳的无声世界里,在她生命中最温暖、最坚实、最恒久的那个“基调”的无声守护与陪伴下,她那根在风暴中紧绷到了极限、已然出现无数裂痕、即将彻底断裂的神经,终于,像是被注入了某种缓慢生效的镇静剂,一点一点地,彻底地,松弛了下来。
她沉沉地,陷入了无梦的、或者说,梦境里依旧是一片闻不到任何气味的、无边无际荒芜的……睡眠之中。
这是自那场毁灭性的风暴席卷以来,她睡下的第一个,没有惊醒、没有噩梦纠缠的、短暂却无比沉重的安稳的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