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的春天来得迟,去得也快。三个月前那场震动天地的封印仪式过后,焦土之上竟奇迹般生出了嫩芽。起初只是零星几点绿意,在风沙中摇曳如将熄的烛火,谁都不敢信这死寂万年的土地还能孕育生命。可不过半月,草根穿石,藤蔓攀岩,连那些插在大地上的巨剑剑身都爬满了青苔般的细叶,仿佛整座古战场正在被自然缓缓吞没。
韩霜降每日清晨都会来到碑林中央,点燃三支香,插在无名碑前。她不再问王世子是否值得,也不再提当年他倒下时那抹微弱的笑容。她只是守着,像守着一个不会醒来的梦。
王世子的确没有死。
但他的“活”,已非寻常意义上的生。那一日拔起第十柄剑后,他的肉身几乎崩解,五脏六腑皆碎,经脉尽断,若非九道神念自发护主,十缕意志共鸣重塑命格,他早已化为飞灰。如今的他,靠的是帝君残魂与自身意志强行维系的一线生机,每一息都在承受着超越人类极限的痛楚。他能行走,能言语,甚至能微笑,可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人,还是神念编织出的幻影。
他在等一个人。
据徐子卿临终前留下的推演,当“十极封魔阵”重归圆满之时,藏于时间裂隙中的最后一段记忆便会浮现??那是关于“它”的真名。唯有知晓其名,才能彻底斩断轮回之根,否则即便封印千次,终有松动之日。
而那个人,是**月国最后一位巫祝**,也是当年参与祖帝飞升仪式的见证者之一。她在祖帝陨落之夜便消失无踪,传闻她以血祭开启“望渊台”,窥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从此疯癫流离,游走于诸洲边缘,口中只反复呢喃三个字:“**?有名。**”
五年来,韩霜降派人遍寻天下,终于在南海与西洲交界的荒岛上找到了她。那时的巫祝已白发如雪,双目失明,蜷缩在一座破庙角落,抱着一块刻满扭曲符文的骨片喃喃自语。当韩霜降递上王世子亲手写下的信物??一枚从牛远山墓前取回的锈钉时,老妇人突然剧烈颤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那枚铁钉,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
“他还活着?”她嘶哑地问,“那个逆命的孩子……真的走到最后了?”
韩霜降点头。
老妇人仰头大笑,笑声凄厉如夜枭,随即猛地咳出血来。“好……好啊!那就让我告诉你……‘它’的名字。”
那一夜,风雨骤至,庙宇几欲倾塌。老巫祝盘坐于地,以血为墨,以骨为纸,写下了一串无人能识的文字。每写一笔,她的身体就腐烂一分,皮肤龟裂,肌肉萎缩,仿佛正被某种无形之力吞噬。
“这不是语言,”她喘息着说,“这是‘它’诞生之初,被刻在宇宙胎膜上的印记。凡人念出此名,神魂即灭。唯有融合十缕神念者,才有可能承受其重量。”
她将骨片交给韩霜降,嘴角溢血,却露出解脱般的笑容:“替我告诉他……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
三日后,韩霜降带着骨片返回南荒。
王世子已在碑林等候。他比五年前更瘦,脸色苍白近乎透明,唯有眉心一点金光隐隐流转,昭示着他体内那十道交织的意志仍在运转。他接过骨片,指尖触碰到那串诡异文字的瞬间,整片碑林忽然震颤,十座巨剑虚影冲天而起,形成一道旋转的光环笼罩四野。
他闭眼,诵读。
声音很轻,如同耳语,却让整个天地为之凝滞。
刹那间,虚空崩裂。
一道横跨星海的巨大裂缝出现在苍穹之上,其中浮现出一只眼睛??不,那不是眼睛,而是由无数星辰排列而成的符号,正是骨片上所写的“名字”具象化!它冷漠、古老、超越理解,仅仅是存在本身就在侵蚀现实法则。空气发出玻璃碎裂般的声响,大地寸寸龟裂,远处山脉接连崩塌,仿佛宇宙正在拒绝这个名字的重现。
王世子跪倒在地,七窍渗血,识海如遭雷击。十万记忆同时炸开:祖帝的绝望、叛道者的哀嚎、十大帝君战死的画面、窥天教徒献祭时的狂笑……还有他自己,一次次重生,一次次背负背叛与孤独前行的身影,全都化作利刃刺入灵魂。
但他没有停下。
一字一句,完整诵毕。
最后一音落下,那只由星辰组成的眼睛猛然收缩,随即爆发出无声的尖啸,整个裂缝轰然闭合!一股纯净至极的力量自天外洒落,如同甘霖浸润万物。南荒的草木疯狂生长,干涸的河床涌出清泉,连那些死去多年的亡魂似乎都在风中低吟谢意。
王世子仰面倒下,气息全无。
韩霜降扑上前,手指探向他鼻息,却发现他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于风中。
“不……你不能走!”她抱住他,声音破碎,“你说过要一起看榕树开花,你说过要还剑于天下!你还什么都没做完!”
良久,就在她以为一切都结束时,王世子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