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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死挣扎（第1页）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泪水已经浸湿了毛衣的高领，冰冷的湿意渗透进去，触碰到里面秋衣的布料，甚至能感觉到那份濡湿紧贴在皮肤上。但我感受不到冷暖，也感受不到周围光线的明暗，远处零星的车声、人语，都变得模糊而飘忽，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一切都抽离了，如同置身于一场醒不来的、压抑的梦境。只有源源不断的泪水是真实的，它们陪伴着一动不动的我，像是体内唯一还在流动的东西。心，也随之向下慢慢跌落，沉向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你么样了？……易子君，你么样了？”

林烨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和不耐烦，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膜传过来。他在连续几遍的呼叫后，我才仿佛从那种魂飞魄散的状态中被勉强拉扯回一丝意识。

我努力地想张嘴回应，但嘴唇和舌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试了几次，才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微弱而沙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陌生的颤抖：“我……我动不了了……”

他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走上前，有些粗鲁地拽住我的胳膊，几乎是拖着我，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将我安顿在小区外一张冰冷的、可能是石头或者水泥制成的椅子上。

一坐下，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虽然冬夜的风确实刺骨，但那是一种从身体内部迸发出来的、无法抑制的震颤。我也不知道自己抖动是什么样子，只能清晰地感受到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不受控制地、高频地战栗着。腿，手，整个躯干，甚至到牙齿，都在一起磕碰，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没有规律，只有失控。

林烨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点燃了一根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他沉默地抽着，没有靠近。过了一会儿，他让小小的悠悠给我送来一包纸巾。

悠悠有些怯生生地走过来，抽出几张纸巾，用她温热的小手，试图按住我剧烈抖动的手和腿。那一点点来自孩子的、纯粹的体温和触碰，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我冰冷的、失控的身体里。在她的安抚下，那疯狂的抖动，才像渐渐失去动力的机器，慢慢地、一点点地平息下来。

“妈妈，你怎么了？”女儿的声音里带着困惑和一丝害怕。

我用尽全身力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却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我……没事……”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欺骗自己。

但是，眼泪依旧不受控制地往外流，无声无息，却汹涌澎湃。悠悠用纸巾笨拙地帮我擦，刚擦掉，新的泪水又立刻涌出，仿佛永远也擦不干。

她看着不断涌出的泪水，有些无措，转身跑开，小声喊着：“爸爸……”

就在她转身走向她爸爸的那一瞬间，看着她小小的背影，那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走了。一直压抑着的、无声的流泪，终于冲破了某种闸门，变成了低低的、压抑的呜咽声。那哭声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溢出，带着被撕裂的痛楚，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凄凉。我终于哭出了声音，在这无人真正理解的黑暗里，为自己，也为这看不到出口的困境。

思绪随着那压抑不住的哭声，越发浓烈，像滚雪球一样在脑海里翻腾、膨胀。婆婆电话里毫无缘由的怒吼和指责，父母那句“不该任性”的事后责备，亲戚们看似关心实则施压的电话，爷爷那句“大学生不懂礼数”的尖锐评论，甚至连烨——这个本该是最亲密的人——也带着怒气复述着伤人的话语，仿佛他和他们才是一伙的……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来说我？都来吼我？都来责备我？

为什么所有的矛头仿佛都指向了我？

我只是想在自己的小家里喘口气，只是想避开那些让我窒息的场合，这难道就是十恶不赦吗？巨大的委屈和孤立感像黑色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心随着这些纷乱的思绪不停地往下坠……仿佛坠入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一直在坠落，失重感攫住了全身，看不到光亮，也触不到底。

就在这无边的下坠感中，一只温热的小手再次笨拙地抚上我的脸颊，是辉辉。他用纸巾，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帮我擦拭不断涌出的泪水。这已经是第N次了，孩子耐心而固执地用他稚嫩的方式，试图抚平妈妈的悲伤。

那小小的、持续的触碰，像黑暗中唯一真实的锚点。在他又一次擦拭时，那奔涌的泪水仿佛终于流尽了，或者说，是孩子纯真的举动，暂时堵住了情绪的决堤口。我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只剩下身体因为刚才剧烈的哭泣而无法控制的、细微的抽噎。

我还是清醒的。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刺痛，却也让我混沌的头脑清晰了一些。

我知道，我不能一直坐在这里。

我有老公，尽管他此刻站在远处，沉默如谜。

我有两个孩子，他们正用懵懂而担忧的眼睛望着我。

我还有父母，他们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不能让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不能让他们担心。

这些念头，像一根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将我从那无尽下坠的深渊里，一点点地往上拉。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挣扎着，用发软颤抖的腿，支撑着自己站起身。身体依旧沉重，心脏的位置依旧像是破了一个大洞，灌着冷风。但我站起来了。

“走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努力维持着平静，“我们回家。”

我牵起辉辉的胳膊，另一只手拢了拢被泪水沾湿、贴在脸颊的头发，没有去看林烨的表情，只是低着头，跟着他们，一步一步，朝着那个有父母等待的、亮着灯的家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担，但终究，是朝着“正常”的方向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