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氛仪的“朝露”配方还在吐着雾,却被实验室突然涌入的冷意冲得七零八落。夏栖迟站在操作台前,白大褂的领口被人扯得发皱,对方的袖扣闪着铂金的光,与他颈间突然露出的家族徽章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脆响。
“下周的股东大会,你必须回来。”夏明远的声音像淬了冰,指节戳着夏栖迟的胸口,“你以为躲在这破实验室里摆弄花草,就能逃掉夏家继承人的身份?”
夏栖迟猛地甩开他的手,动作里带着惯有的隐忍,却在转身时带倒了旁边的金属架,试管摔在地上的脆响,惊得恒温箱里的樱花苗颤了颤。“我早就说过,夏氏集团的股份我一分不要。”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当年你们逼走以安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不会回头。”
“逼走?”夏明远冷笑一声,掸了掸被溅上药水的西装裤,“一个没背景的研究员,也配进夏家的门?要不是看在他那点研究有点用,你以为霍氏敢动歪心思?”
“你闭嘴!”夏栖迟的拳头攥得发白,指节泛出青痕,像要捏碎空气里的嘲讽。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父亲也是这样站在书房,把冬以安的手稿扔在他面前,说“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别脏了夏家的地”。当时他护着手稿冲进雨里,却在实验室门口看见冬以安通红的眼眶——原来那些伤人的话,早被有心人传到了他耳里。
冬以安是被争吵声惊醒的。他从观测室出来时,正撞见夏明远抬手要打夏栖迟,那瞬间的惊慌让他忘了呼吸,直到夏栖迟偏头躲开,他才猛地冲过去,张开手臂挡在两人中间,像只护崽的幼兽。
“夏先生,请你离开。”冬以安的声音发颤,后背却挺得笔直,指尖紧紧攥着夏栖迟的衣角,布料下的肌肉绷得像块冷铁,“这里不欢迎你。”
夏明远的目光落在他护着夏栖迟的姿态上,眼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果然是你在背后撺掇。”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份文件,拍在操作台上,“看看吧,霍氏愿意追加投资,条件是让你当技术总监——当然,得跟我们小少爷断干净。”
文件上的“冬以安”三个字被红笔圈着,像个耻辱的烙印。冬以安的指尖刚触到纸页,就被夏栖迟攥住,男人的掌心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滚。”夏栖迟的声音只有一个字,却重得像块石头砸在地上。
夏明远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决绝,愣了愣才冷笑:“好,很好。”他整理着领带转身,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目光像淬毒的刀,“等你没钱给这破实验室交房租,没能力给你的宝贝研究员买营养液时,记得回来求我。”
门被甩上的瞬间,夏栖迟紧绷的脊背突然垮了下去。他扶住操作台才没摔倒,指节抵着冰冷的台面,微微发颤。冬以安伸手想碰他的后背,却被他躲开,男人的侧脸对着窗外,晨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像刻着道化不开的霜。
“对不起。”夏栖迟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让你看到这些。”
冬以安没说话,只是转身去拿医药箱。夏栖迟方才被父亲推搡时撞到了手肘,袖口洇出片深色的痕,像朵正在蔓延的墨花。他解开男人的袖口,看见手肘上青紫的瘀伤,指尖的动作不自觉放轻,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以前也是这样吗?”冬以安忽然问,酒精棉擦过皮肤的瞬间,夏栖迟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什么?”
“他这样逼你。”冬以安的声音很沉,视线落在夏栖迟锁骨处若隐若现的家族徽章上——那是枚铂金打造的荆棘花,花瓣的尖端锋利得像能割伤人,“逼你放弃喜欢的事,逼你接受不想要的人生。”
夏栖迟沉默了很久,久到冬以安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低低地说:“小时候学钢琴,手指被打肿了还要弹,他说‘夏家的孩子,不能有软肋’。后来去学金融,对着K线图熬到天亮,他说‘这才是你的战场’。”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自嘲,“只有在这里,在实验室,在你身边,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的。”
观测室里,V010的轮椅停在单向玻璃前,脑波图谱上的绿线乱得像团麻。老人轻轻叹了口气,转动轮椅从樟木箱里翻出个铜制的镇纸,上面刻着“守拙”两个字。“我先生当年也被家族逼过,”她的指尖抚过磨损的字迹,“他父亲让他放弃科研去经商,把他的实验器材全砸了,说‘文人风骨不值钱’。”
冬以安接过镇纸,铜面冰凉,却能摸到岁月磨出的温度。
“他连夜带着手稿跑了,”V010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怀念,“在废弃的仓库里搭了个简易实验室,饿了就啃干面包,冷了就裹着旧大衣,却笑得比谁都欢,说‘自由是烫的,哪怕烧得疼,也比冻着强’。”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夏栖迟坐在光斑里整理文件,指尖划过霍氏的合作协议,忽然嗤笑一声,把纸页撕得粉碎。“没有夏家的资源,我们照样能赢。”他的目光落在恒温箱里的樱花苗上,幼苗的根须已经钻出盆底,紧紧抓住了土壤,“就像它们,没有温室也能扎根。”
冬以安看着他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夏栖迟在生物园的角落里,用捡来的塑料瓶种薄荷,说“只要有阳光和水,在哪里都能长”。那时的少年眼里有光,如今的男人眼里,光里多了层韧性,像被风雨洗过的星辰,更亮,也更沉。
傍晚时,小张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捏着张汇款单。“冬哥,有人匿名给我们打了笔钱!”他指着金额处的零,眼睛瞪得溜圆,“够我们买新的实验设备,还能把樱花园的花房翻修一遍!”
夏栖迟接过汇款单,指尖触到汇款人签名处的空白,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转身往观测室跑,V010正对着那台老旧的收音机出神,里面放着首几十年前的老歌,旋律婉转得像条河。
“是您对不对?”夏栖迟的声音发颤,老人的养老金不多,这笔钱显然是她变卖了什么,“您把先生的……”
“我先生说过,”V010打断他,关掉收音机的瞬间,实验室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真正的财富不是银行账户里的数字,是能让你守住初心的底气。”她转动轮椅,从樟木箱里拿出个丝绒盒子,里面躺着枚胸针,是用铂金打造的嫩芽,“这是他当年用第一笔科研奖金做的,说‘等遇到真正懂你的人,就把它交出去’。”
夏栖迟的眼眶红了,指尖抚过那枚胸针,冰凉的金属下,仿佛能摸到当年那个年轻人的温度——他也曾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一边是家族的期望,一边是心底的热爱,最终选择了那条更难走,却更滚烫的路。
深夜的实验室,香氛仪换了新的配方。“归处”两个字写在标签上,是冬以安调的,用了晒干的樱花和陈年的薄荷,雾气喷在玻璃上,凝成层薄薄的水膜,映得两人交握的手格外清晰。
“其实我不怕没钱,不怕没资源,”夏栖迟的下巴抵在冬以安发顶,声音低得像耳语,“我怕的是,有一天不得不回到那个冰冷的家,穿着他们给的西装,戴着那枚荆棘花徽章,再也回不来。”
冬以安往他怀里缩了缩,指尖轻轻碰了碰他锁骨处的皮肤,像在安抚那道看不见的伤口。“你知道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笃定的力量,“真正的王座不在夏家的书房里,在能让你笑得像个孩子的地方。是你给樱花苗换土时的专注,是你烤红薯时被烫红的指尖,是你看着我时,眼里那层比星辰还亮的光。”
夏栖迟忽然笑了,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皮肤传过来,像场温柔的地震。他低头吻了吻冬以安的发旋,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的梦:“以前总觉得,要变得足够强,才能保护你。现在才懂,能守住你眼里的光,才是真正的强大。”
窗外的樱花园里,晚樱的幼苗在月光下舒展着新叶,根须在土里悄悄蔓延,像在编织一张温柔的网。实验室的灯光亮着,映着两人相拥的身影,映着那枚躺在丝绒盒里的嫩芽胸针,映着那些藏在荆棘丛里的初心。
冬以安忽然想起V010说的那句话:“人生不是单选题,所谓的退路,或许是别人眼里的绝路,却是你自己的生路。”就像夏栖迟,他不必摘下那枚象征家族的荆棘花,却可以在心里种满薄荷与樱花,让那些锋利的尖刺,都变成守护热爱的铠甲。
晨光爬上窗台时,夏栖迟把那枚嫩芽胸针别在了冬以安的白大褂上。铂金的光泽在晨光里泛着暖,像枚小小的太阳。“以后,”他的声音很认真,像在做一场郑重的加冕,“这才是你的徽章。”
冬以安低头看着那枚胸针,忽然明白了什么——所谓的继承人,从来不是继承冰冷的财富与权力,是继承那些滚烫的初心,那些未说出口的热爱,那些在风雨里也不肯熄灭的光。就像夏栖迟,他或许永远无法摆脱夏家继承人的身份,却可以选择,让这个身份里,多一点温度,多一点柔软,多一点,属于他们的味道。
香氛仪的“归处”配方还在吐着雾,雾气里,夏栖迟的家族徽章与冬以安的嫩芽胸针遥遥相对,像两个世界的碰撞,却在晨光里,融成了同一种温度。原来最好的归宿,不是逃离,是带着伤痕与荣光,在彼此的目光里,把荆棘丛生的路,走成开满鲜花的模样。
就像此刻,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而那心跳里,藏着比王座更重的承诺——我或许要戴上世俗的枷锁,却会把钥匙,放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