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场
沃尔夫走到海德面前,他看到海德警觉地抬头,片刻后像是意识到来人的身份,他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
自始至终,海德的眼睛始终没有焦点。
沃尔夫咬牙,他上前弯腰拉住海德的手臂,小心地扶起他,口中犹自询问道:“……你还能坚持吗?”
直到手接触到那具身体的一刻,沃尔夫才察觉,海德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他的身体靠着沃尔夫的支撑才将将没有倒下,但大半的重量都已经压在沃尔夫身上。
海德急促地喘气,话语断断续续:“……可以……抓到……维洛阁下……了吗?”
“别担心,寇拉他们正看着他。”沃尔夫半拖半抱,带着他跳下高台,穿过伊夫和布法罗,目标明确地走向红龙,威尔正端坐在龙背上等着他们。
与伊夫擦肩而过时,海德轻得就像气声的道歉从口中发出:“抱歉,伊夫。”
沃尔夫停下脚步,一直在装作视而不见的伊夫深深皱眉。
他再也无法强撑,无奈地转头看向海德,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关心和不满:“您确实欠我一个道歉,老师。”
海德苦笑。
他第一次听到懂事的学生这么严厉的话语;当然,他也一直亏欠他甚多。
海德利用了伊夫,无视了伊夫自身的意愿,隐瞒了安德森的存在,将他拖入尤格多拉希帝国的王位纷争这一浑水,甚至到了现在,还破坏了伊夫他们原本的安排,让伊夫身陷险境。
伊夫的处境一直微妙,势力又过于单薄,此时的他本应隐忍不出,积蓄更多力量。但现在不仅被海德牵连,因为列昂的关系提前暴露自身的计划,又在威廉还存活的情况下就站到台前,哪怕他此刻备受民众拥护,但只要威廉一日在位,他就并非正统继承人。
当然要是这次赫隆巴和威廉都活下来了,最终他们也可以打着肃清的名义清除赫隆巴,作为兄长辅佐威廉的统治。毕竟和公开反对威廉的奥利弗不同,此时的伊夫还没有完全表态。
面对学生的抱怨,海德脸上的笑容和往日一样镇定自若:“嗯,但我不后悔,伊夫,这一切始终就该是你的。”
他抬头,视野里的色彩糊成一团,他勉强能辨认伊夫的轮廓。
海德突然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此时遇见伊夫,便将内心隐藏许久的秘密说了出来:“我知道你的全名。伊夫格里德,你的名字里隐藏了你父亲的期待……尤其是在队长……去世之后。”
说完,海德便有些力竭地开始喘气,他的呼吸声似乎在耳边不断放大,不知道是暗魔法还是血液在不断冲击着耳膜,连周围的声音都微弱下去,仿佛隔着重重幕布传来:“……不,不是这些事情,老师……”
伊夫不知所措地看着海德虚弱的样子,伸出的手晃了晃,最终落在海德冰冷的手背上,在海德不赞同的视线里,当着周围所有疑惑的民众的面,他难过地说道:“我站在这里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我走上这条路也是我自身的选择,和所谓的名字、父亲、和……兄长都没有关系,这不需要您的道歉。您该反省的是您自己的选择……老师,我尊重您的意志,但我并不认可您的决定,您让很多关心您的人伤心了。”
海德怔住了,而此时伊夫已经松开了他的手:“……请您放心,总会有办法的。”
沃尔夫带着海德离开了伊夫,而海德犹在回忆着学生方才的说教。
“你的学生都比你懂事。”沃尔夫将海德一把抱上红龙,坐在前方的威尔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两人一眼,默不作声地指挥红龙起飞。
暗魔法在体内横冲直撞,海德在龙背上几乎使不上劲,被迫陷在沃尔夫的怀抱中。
面对沃尔夫的指责,他少见地有些哑然:“……他一直能出乎我意料。”
“你说的全名是什么意思?”沃尔夫没话找话地问道。
他看着海德因疼痛而轻微颤抖的身体,试图用别的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
海德看到前方的威尔微微侧头,明白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便没有顾虑地说道:“队长曾经告诉过我,因为他们的母亲,他们兄弟两个的名字都承载着父亲的希望。”
一位继承了爱德华的名字,从名字里就带着一位父亲的骄傲;一位继承了家族的名字,从名字里就注定接过一位帝王的伟业。那位因难产而早逝的平民女士,却是皇帝爱德华热衷于金戈铁马、开疆拓土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情寄托。
比起威廉,比起其他早夭的孩子那些敷衍的名字,只有这对同胞兄弟才得到了皇帝真正的宠爱,虽然因着危机四伏的宫廷只能隐藏在不动声色的表面下,但这隐晦的关爱却让敏锐的皇后察觉到不对劲,最终铤而走险酿出惨剧。
最开始听闻安德森讲述时,海德还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直到之后反复回忆时,海德才意识到这将会是如何令人趋之若鹜又波澜壮阔的一个故事。他悠悠地叹气,问起另一个关心的话题:“维洛阁下在巨梣宫中?”
“是的,”沃尔夫抱着海德的手微微一紧,他点头道,“他在天文塔的观星台上,寇拉他们已经堵住他了,我们直接飞上去。”
伴随着红龙穿透天际的长啸,速度最快的魔兽振翅,笔直地朝着巨梣宫的最高点飞去。
借着沃尔夫的手跳下龙背时,海德已经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
身后的威尔打发走了巨龙,而海德则迫不及待地拨开黑翼骑士团的重重守卫,看向端坐在天文塔窗边的维洛。
寇拉他们已经听沃尔夫在传讯道具中大致交代了事情,此刻正站在维洛身边警惕着他,班卜混迹在一群黑翼的人身边,目光也没有离开这位元凶。更别说还有一群全副武装的骑士们层层包围。
在这些压力之下,这位幕后黑手神态自若,并不受到周围任何影响,不动声色的脸上透露出一点倦怠和傲慢。
当看到海德时,他一直视周围于无物的眼睛才稍微有了点波澜,就像之前每次见面那样,冰冷锋利的目光缓缓刮过海德全身,随即又如同不感兴趣般转移到他眼前那杯茶上。
那些内心急切于求证、焦虑于真相的烦躁不安突然冷却下来,看着眼前的人,海德已然明白:这就是所有的根源,是他痛苦的开始,也是他苦苦索求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