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连连点头:“有见识,有见识。这番见识,非清流、腐儒可比。你认为中国要办电报,应该怎么来办?”
盛宣怀有备而来:“中国上下,固步自封,且迷信盛行,说什么电报破坏风水。要架设电线,以开风气,非以军务名义开篇不可。如今日本侵吞琉球,正可以巩固海防为名,架设津沽电线,连通大沽炮台。然后以联络南北洋海防为名,架通津沪、沪粤线。等风气已开,则需架通京津电线,次第展开,全国通电可期。”
李鸿章一直点头,表示欣赏,又问:“架设电线,经费怎么筹?你可有筹划?”
盛宣怀说:“要筹架线费用,非官商联手不可。电线所经,有商务发达处,亦有军务紧要但商务并不发达处。商务不发达处,必须以官款为主,比如津沪一路,过直隶、山东、苏北,沿路商务并不发达,却关系两洋联络,必须以官款为主;而上海到汉口,一路商埠相连,可以商股为主。又有干线与支线之别,干线以官款为主,支线则不妨以商股为主。”
李鸿章说:“你的设想并非没有道理,但想是一回事,具体办起来又是一回事。我正有意把行馆里的电报通到大沽,算是不谋而合。你这段时间正好无事可办,就主持把津沽线架起来。你先和郑玉轩商议,拿个方案出来。”
盛宣怀去与津海关道郑藻如商议。郑藻如任过江南制造总局总办,督造枪炮、弹药、机器、轮船和船坞,又善于与洋人打交道,眼界开阔,对办电报、铁路都深以为然:“杏荪,中堂总算下决心了,那办就是了。不过我手头事情太多,我是靠不上,有什么事情需要海关,你吱声就行。行馆里的电报是水雷学堂的英国教习贝德斯帮忙办的,一客不烦二主,我看就让他来办好了。”
盛宣怀说:“中堂没说银子怎么办,这么点小事,不必动用藩库吧?”
郑藻如说:“你不就是打海关的主意吗?好在也花不了多少,千儿八百的我帮你想办法就是了。不过,一路上百姓会不会捣乱,你可得预先想到,不能你前面竖电杆,他们后面给你拔掉了。”
盛宣怀说:“这您老放心好了,我去与驻军商量,让他们派兵保护,谁还敢动!”
具体事情都由盛宣怀来办。他先约谈水雷学堂英国人贝德斯,贝德斯认为从海口到天津,不过百余里,架设电报不是什么难事,技术上水雷学堂的学生基本已经掌握,但电报设备,包括发报机、所用电报线,都必须进口,委托英国大东电报公司帮忙采购就行,估计大东现成的备货就足够。
大东公司备货的同时,水雷学堂的学生帮忙,从天津和大沽炮台两个方向同时架设线杆。这并不需要多少技术,埋多么深,如何将土夯实,很好掌握。电报器材一到,就开始从两边挂线。大东公司出乎寻常的热情,派出专门技术人员前来指导。盛宣怀立即发现大东的用心,就是为了将来能够主导中国电报的建设。果然,英国驻天津领事也找到郑藻如,希望能够面见李鸿章,谈谈中国将来电报建设。
盛宣怀对郑藻如说:“玉翁,您可无论如何不要答应他们,将来就是建电报也不能与英国公司合作。英国人太强势,会借机提这提那,如果他们不但想插手架设电报,再怀着将来控制中国电报的野心,那就贻患无穷。”
郑藻如说:“英国人是难缠,不过,不用英国人帮忙,你找哪国?法国,美国,俄国,都不是善茬。”
盛宣怀说:“英美法俄都是强国,哪一个也不安好心,都不能用,我觉得与丹麦的大北合作比较妥当。”
丹麦的大北公司建有从俄国通日本再到上海的水线,后来又牵海线上岸,建起了淞沪陆线,盛宣怀与他们打过交道。丹麦是小国,丹麦商人比英法俄美的商人收敛得多,盛宣怀颇具好感。
郑藻如说:“大北公司名义上是丹麦的,但实际是英国人、俄国人都有股份,不然,俄国人也不会让他从俄国接线,英国人也不会让他们再建沪港海线。”
盛宣怀说:“但毕竟不是英俄直接控制,交涉起来还是容易一些。”
郑藻如说:“好,我心里有数,得便时我会向中堂进言。不过英国人最强势,对总理衙门影响又最大,到时候就是中堂也不一定能够阻止得了。”
“英国公使威妥玛最蛮横不讲道理,不过,这是商务,不是外交,到时候我们只与商人谈,不能让他插手。”盛宣怀说,“反正不能让英国人掺和进来,十足坏事。”
不到一个月,津沽电报线建成,已经试发过多次,可保万无一失。水雷学堂造出了新式水雷,也想请李鸿章前往视察。于是两件事安排到一天,由郑藻如出面,请李鸿章前往水雷学堂。
水雷学堂设在天津机器局内,是李鸿章到直隶不久奏请设立的,招收聪颖少年入学堂,请外国教员教授水雷制作技术。李鸿章仪仗赫赫,水雷学堂也进行了精心准备。学堂师生在门外列队迎接,然后簇拥着李鸿章进了电报房。电报房容不下这么多随行人员,除了英国教习贝德斯、发报的学生,再就是郑藻如、盛宣怀等人。
盛宣怀向李鸿章报告道:“按照中堂的吩咐,这段电报从大沽炮台直接接进学堂,总距离九十五华里。经连续三天试验,收发电报一切如常。”
“好得很,怎么测试你说了算。”李鸿章满脸笑容。
盛宣怀建议道:“中堂可以命令炮台报告海面情况。”
李鸿章说:“那就让大沽二号炮台先报告谁在当值。”
两位学生“嘀嘀嗒嗒”按了一通,再过一会儿,又是“嘀嘀嗒嗒”一通,将来电译了呈给李鸿章,上面写道——
天津李中堂:钧令已收到,现镇守大沽炮台副将赵承恩当值谨禀。光绪七年五月二十日上午十时十分。
李鸿章开玩笑问:“杏荪,该不是你事先安排好的吧?”
盛宣怀说:“卑职哪敢欺骗中堂,中堂可随意提问一个问题,如果所答牛头对马嘴,那就说明电报并未真通。”
李鸿章想了想说:“那就让他们报告一下海面情形。”
过了几分钟,电文传回,内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