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尘没说什么,只默默将水囊递过来。
宽阔的官道沿着蜿蜒的运河延伸开来,仿佛没有尽头。运河之上,水网交错纵横,宛如大地的脉络,而一座座石桥则如同连接这些脉络的节点,将两岸紧密相连。
放眼望去,运河两岸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阡陌交错,宛如一幅绿色的画卷。在这绿色的海洋中,油菜花如同一大片金色的火焰,燃烧得正旺,金黄的色彩夺目耀眼,与白墙黛瓦的村落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如诗如画的美景。
河面上,舟楫穿梭如织,船桨划动水面,发出清脆的欸乃声,仿佛是大自然演奏的美妙乐章。偶尔,还会传来船家哼唱的吴侬软语小调,那悠扬的旋律,在空气中回荡,悠远而绵长,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林晏漫步在这官道上,他的目光渐渐被这迥异于朝堂枢密院的风光所吸引。他曾经读过无数描绘江南春色的诗词,那些文字虽然优美,但与他此刻身临其境所感受到的生机与润泽相比,却显得苍白无力。
然而,在这勃勃生机的背后,林晏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异样的情绪。沿途,他看到不少拖家带口的流民,他们面容憔悴,面带菜色,显然是生活困苦。而在田埂间劳作的农人,也多是妇孺和老者,壮年男子的身影却寥寥无几。
不仅如此,运河上往来的官船似乎格外多,这些官船吃水颇深,显然装载着不少货物。然而,这些船的旗号却都遮遮掩掩,让人不禁心生疑惑。
“看什么呢,公子?”余尘的声音打断他的沉思。
“看这‘暖风熏得游人醉’的临安畿,”林晏低声回道,嘴角噙着一丝复杂的笑意,“只是不知醉的是谁,又为谁而醉。”
余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沉默片刻,只道:“太阳毒,公子戴上帷帽吧。”
林晏瞥他一眼,知他不愿深谈朝局,便也按下话头,接过那顶略显累赘的帷帽。这又是余尘不知从哪弄来的玩意儿,美其名曰遮阳挡尘,林晏却觉得更可能是防止自己这张或许在某些场合露过面的脸,被不必要的目光打量。
又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林晏感觉腰腿快要散架时,前方出现了一座小镇的影子。青旗招展,屋舍俨然,正是乌墩驿所在。
镇子比想象中热闹,或许是因为地处水陆要冲,驿馆兼营的客栈几乎住满。余尘费了些周折,才要到最后两间相邻的下房。
林晏对住宿条件并无奢求,能有一张平整的床板已是惊喜。他揉着酸痛的腰,看余尘手脚利落地检查房间、安置行李、甚至用自带的艾草熏了熏角落,动作娴熟得像是在荒野露宿了半辈子。
“你先洗漱休息,我去弄些吃食和热水。”余尘交代一句,便又转身出去。
林晏坐在吱呀作响的床沿,环顾这间简陋却干净的屋子,窗外是驿馆后院的嘈杂人声,马嘶犬吠,锅碗碰撞,夹杂着天南地北的口音。一种奇异的新鲜感冲淡了疲惫。这就是宫墙外的世界,鲜活,粗糙,充满烟火气。
晚饭是直接在堂食用的。油灯昏暗,人声鼎沸。林晏面前摆着一碗笋泼肉面,汤色浓白,面条粗韧,肉块切得豪放。他犹豫了一下,学着邻桌人的样子,低头吃了起来。味道远不如御膳精致,却别有一番酣畅淋漓的痛快。
余尘坐在他侧后方的小凳上,更快地解决了一碗素面,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大堂。形形色色的旅人:赶考的士子、押货的行商、走亲的妇人、还有几个看似寻常却气息精悍的军汉……他的视线在其中一桌人身上略微停顿。那是几个衣着光鲜的商人,正围着中间一个脑满肠肥、穿着绸缎员外服的中年男子奉承。那胖员外满面红光,嗓门洪亮,正吹嘘着自己新得的一件宝贝。
“……嘿,不是某夸口,这‘赤玉魑首杯’可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好东西!血玉天成,雕工更是了得!等到了平江府,献给刘通判,嘿嘿……”他搓着肥厚的手掌,得意非凡。
同桌人自然一阵艳羡恭维。
林晏也听到了那边的喧哗,微微蹙眉,觉得这人过于招摇。余尘则垂下眼,默默喝完了面汤。
夜深人静,林晏在硬板床上辗转片刻,终是抵不过疲惫,沉沉睡去。隔壁房的余尘,却和衣而卧,呼吸轻缓,耳力笼罩着周遭细微的动静。
约莫子时刚过,一声凄厉惊惶的尖叫划破了驿馆的寂静!
“有贼啊!我的宝贝!我的宝贝不见了!!”
林晏猛地惊醒,心跳如鼓。窗外瞬间响起纷乱的脚步声、询问声、呵斥声。他迅速披衣起身,刚打开门,就见余尘已站在门外,神色平静,仿佛一直守着。
“公子,像是出事了。”余尘低声道。
出事的地点正是那胖员外所在的豪华上房区域。此刻走廊已围了不少被惊醒的旅客,议论纷纷。驿丞提着灯笼,满头大汗地安抚着瘫坐在地、捶胸顿足、号哭不止的胖员外。
“天杀的贼啊!我那价值千金的赤玉杯啊!就这么没了!你们这驿馆怎么搞的!必须给我找回来!”
驿丞苦着脸:“张员外,您息怒,息怒!已经派人去报亭长了……这、这……”
林晏和余尘站在人群外围。林晏仔细观察着那张员外,哭嚎得虽响,眼神里的惊惶却似乎多过痛心。他再看向那房间,门窗完好,并无撬损痕迹。
这时,本地亭长带着两个耆户长匆匆赶来,简单问了几句,便进房查看。围观人群伸长脖子,却看不到什么。
林晏沉吟片刻,对余尘低语:“我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