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尘点头,上前一步,对那焦头烂额的驿丞和守在门口的耆户长拱了拱手,声音不高却清晰:“我家公子略通刑名之事,或可协助一二。”
那亭长正愁毫无头绪,闻声回头,见林晏虽衣着朴素,但气度不凡,像是有些来历的读书人,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便侧身让了让:“有劳这位秀才了。”
房间内一片狼藉,显然被翻动过。张员外在一旁哭诉:“我就睡在外间榻上,杯子供在里间桌上,早上醒来就不见了!门闩得好好的啊!”
林晏没有急着去看里间,反而先观察外间。窗户紧闭,门闩完好。他目光落在窗台上,微微一凝。余尘则已悄无声息地进入里间,视线扫过桌面、地面、窗户。
里间供杯的桌上空无一物,只留下一个圆形的印痕。窗户同样紧闭。余尘蹲下身,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桌面靠近窗户一侧的边缘,又凑近嗅了嗅。他抬头看向房梁,目光锐利如鹰。
林晏在外间窗台边,也发现了些许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粉末残留,他用指尖沾起一点,捻了捻,又看了看窗棂的构造。
亭长和驿丞眼巴巴看着这两位“热心人”。张员外还在喋喋不休:“……肯定是那‘青衣奇盗’!听说他专偷富豪珍宝,来无影去无踪!定是他!亭长,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青衣奇盗?”林晏挑眉。
“是啊公子!”张员外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近来江南道传得可邪乎了!说是个穿青衣的飞贼,专挑值钱的古玩下手,每次得手还留下个青布剪的燕子标志!神出鬼没!”
林晏与余尘交换了一个眼神。余尘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林晏走到里间门口,目光扫过桌面,忽然问:“张员外,你睡前可曾点香?”
张员外一愣:“点、点了盘助眠的檀香,就在那香炉里。”他指着桌角一个铜制小香炉。
余尘已检查过香炉,里面只有灰烬。
林晏又看向余尘,余尘极轻地指了指桌沿某处,又指了指上方房梁的一角。林晏顺势望去,只见那房梁角落,似乎有一小片颜色略深于周围灰尘的痕迹。
“亭长,”林晏开口,声音沉稳,“可否让人取梯子来,查看一下那处梁上?”
梯子很快取来,耆户长爬上去,摸索片刻,惊疑道:“有东西!”他取下一个小巧的、叠成燕形的青色布片。
人群一阵骚动!“真是青衣奇盗!”
张员外更是呼天抢地。
林晏却接过那布燕,仔细看了看,嘴角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他又走到外间窗台,对余尘示意了一下那点粉末。余尘过来,指尖沾起一点,置于鼻尖,低声道:“是迷香,品质粗劣。”
林晏点头,朗声道:“诸位,恐怕这不是‘青衣奇盗’所为。”
众人皆愕然。
林晏举起那布燕:“据闻青衣奇盗留下的标记,乃是用上好的湖绉或吴绫,剪裁精致。诸位请看这布片,只是寻常的青棉布,边缘裁剪粗糙,针脚歪斜,显然是仓促仿冒。”
他又指向窗台:“外间窗台有迷香粉末残留,贼人应是先用迷香从外间窗户缝隙吹入,迷晕了外间的张员外——员外,您昨夜是否睡得特别沉,且醒来后头昏脑胀?”
张员外张大了嘴,下意识点头。
“而后,”林晏继续道,“贼人从未闩的外间窗户潜入——员外,您睡前是否只闩了门,并未检查外间窗户是否扣牢?”
张员外脸色一变,支吾起来。大户人家仆役随行,他平日哪里会亲手关窗。
“贼人得手后,为混淆视听,故意仿造了这青衣奇盗的标记,抛于梁上。”林晏看向余尘,“至于他是如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
余尘接口,声音平淡无波:“他从未离开。或者说,他本就是馆内之人。”他走到里间窗户,“此窗从内闩死,但窗棂上方有旧损,有一指宽缝隙。他用沾了油的细线系住窗闩,从缝隙伸出,关窗后在外拉扯细线,便可落下窗闩,制造内闩假象。线可收回,油渍细微,但仔细看,窗闩和窗棂上皆有痕迹。”他顿了顿,“能如此熟悉驿馆房屋构造,并能轻易取得迷香、仿制布燕的,只能是内部之人。而且,此人此刻应还在馆内,未来得及将赃物转移出去。”
驿丞和亭长脸色大变!
余尘目光扫过门外围观的人群,最终落在一个缩在角落、眼神闪烁的驿卒身上:“尤其是,右手袖口还沾着些许梁上灰尘和……胭脂色印泥的人。”
那驿卒猛地一颤,转身欲逃,却被身旁机警的耆户长一把扭住!挣扎间,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从他怀里掉了出来——正是那尊赤红剔透的玉杯!
真相大白!竟是驿卒见财起意,勾结外人(提供迷香和布燕),自编自导了一出“青衣奇盗”的戏码!
张员外扑上去抢回玉杯,抱在怀里又哭又笑。亭长连忙指挥耆户长将面如死灰的驿卒捆了。
一场风波迅速平息。亭长和驿丞对林晏二人千恩万谢,直夸秀才公明察秋毫,仆役也眼力惊人。
回到房中,天色已微明。林晏毫无睡意,反而有些兴奋。这是他第一次将书本上的推理察言用于实践,并且成功了。
他看着正在检查门窗是否关好的余尘,忍不住调侃:“阿尘,你检查现场和尸……呃,和物体的本事,倒是熟练得很。莫非以前常做仵作的行当?”
余尘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只淡淡道:“行走在外,什么都得会点。公子观察人心、梳理逻辑的本事,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