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眨眼。那像是一只手掌。那确实是一只手掌。
“宋东西!”
我呼地跳起来,又立刻毕恭毕敬地垂下头,不敢面对意外驾到的主任。“教授……”一时情急,我喊出了以前叫惯的称呼。
主任铁青的脸色略微和缓了,但说话依然很严厉:“小宋,你最近很不对呀。你是我带出来的学生,我是举贤不避亲才把你招进来,你有什么问题,最后还不都是我的责任。”
“对不起,教授。”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我最近状态是不太好,我……”
“听说你到处打听蒋南枝的事?”
“我……”
“不要为不相干的事浪费精力。你是个研究员!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
“是,教授。”
“那好,我也只是提醒你一下,你也不要有包袱。”
“好,好的……”
主任的批评像兜头给我泼了一盆冷水,我觉得自己清醒了。为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起什么劲呢?一个为爱殉情的糊涂女人,轮得到我来感动吗?
于是,我不再心事重重,不再四处找资料,每次经过大厅我都目不斜视。我本来很快就会恢复原状,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上回见面的女士给我打来了电话。
“喂?”我接听的时候顺手关闭了三维传输的按钮,光是声音的侵入已经够打搅人的了。
“是宋先生吗?”
我对这个声音印象极深,马上反应过来:“您是上次的……”
“是的。宋先生,不好意思,现在又来打搅您,可上次您提到的那件事让我很不安。”
“其实,我已经不打算再去翻那些陈年老账,我……”我的口气非常平淡。
“想到南枝还是一直在流泪,我觉得非常难过,非常。”
“……”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感觉就像是你一直想买一件东西,拖到你不想要的时候,对方又一定要卖给你了。
“宋先生既然调查过她的事,难道没有留意到其他关于金姆河的报道吗?”
我想说自己已经不打算再关心蒋南枝的事了,可是她的话勾起了记忆中的某个环扣,带出隐约的异样感觉。
我记起了被我忽略的一份资料,一份原以为没有关联的记录—《金姆河水是红色的》。资料中记载,自2028—2034年间,某家世界著名的基因公司曾在金姆河北岸的印地安原始部落中实验基因药物,死者数以千计。但由于公司与当地政府达成协议,支付了可观的赔偿金,被掩盖的黑幕直到2038年才大白于天下。
这件丑闻和蒋南枝能有什么直接的关联呢?—啊,我心头一亮,蒋南枝的最后一篇游记莫非就是那个杀人魔窟里写成的?
“蒋南枝和那家基因公司有关系?”我小心翼翼地问。
对方没有料到我会问得那么直接,她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那一次,两人乘坐的直升机并没有故障,真相是,他们遭到了来自地面的袭击。”
我“哦—”了一声。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好奇又被她勾了出来。原来,事情并非单纯的殉情事件。全部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呢?
我仿佛又看到了蒋南枝洋溢着青春的笑脸像桃花一般绽放……那娇艳的背后会埋藏着什么样的故事?
“两人跳伞之后,南枝被丛林里的土著搭救,但不久就落入基因公司的人手中。他们胁迫她在给杂志发稿时掩盖事实真相。当时那家公司已经开始撤出金姆河林区。如果没有人及时揭发事实,曾经发生的惨剧也许就永远不会被外界了解了。”
“所以她就写了?”我听见自己在冷笑,“她不是很有理想抱负么?终究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普通人。”我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虽然不能要求她舍生取义,但在我心目中,她是一个明朗的形象,她透明、纯洁,正直而刚强。同样的事情可以发生在别人身上,可是她……我觉得受了伤害。
对方没有驳斥我的话,她的语调变得非常苦涩:“我相信她也很矛盾。但是,那些人告诉她,苏殊也在他们手里。她亲眼看到被鳄鱼咬伤的苏殊被推进手术室。他们对她说,如果她不能按他们的授意发稿,苏殊就会死。”
我开不了口,嘴里像有黏稠的**吸住了唇舌,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舍生取义是一个道理,但倘若牺牲掉的是别人的性命,抉择就太艰难了。更何况,那是爱人的性命。
我眼前浮现出栩栩如生的画面:蒋南枝站在手术室半透明的隔屏外边,她正看着自己垂死挣扎的爱人。她的目光炽热痛苦,似乎要燃烧起来。
我看到她冷漠地击打键盘,把一篇粉饰太平的游记发给杂志社。她的眼神空洞,像个死人。
……
“我说过她是一个骄傲的人,她的骄傲大多来源于自信。她认为自己一定能成为第一流的记者。可是她辜负了自己的信任,背弃了自己的理想,这种背弃对于她来说,本身就是一场可怕的精神灾难。”
“那么苏殊?”我提问时已隐约猜到了答案。
“他死了。他被鳄鱼咬伤后就失血而死。南枝看到的是一具被乔装打扮的尸体。一切只不过是基因公司的圈套。”
“哎—”我唯一能回应的只是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