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好像正因为严格的娱乐用品审查,瘸子在康复中心的病人中很受欢迎。
瘸子看过很多书和影片,并且能够牢牢地记住所有情节,而这其中又有很多是已经被筛选走或者将要被筛选走的作品。康复中心提供的“健康”影像文件就更少了,而电影恰恰是群众最为喜闻乐见的娱乐形式,这也使得抱怨的焦点常会落到电影上,这时候,瘸子的发挥时间就到了。在瘸子的说法里,《教父》或者《肖申克的救赎》这样的经典片被禁简直是天大的耻辱,而撤走《千与千寻》的举动更是实属有病。
瘸子凭借他的好记性和煽动性语句赢得了全中心病人的拥戴。
有一天,大鹏忽然问瘸子:“你莫非也是因为过不下去才跑去新世界的?”
“去去去,胡说八道什么。”瘸子很生气。
“那你哪来那么多时间看书啊。”大鹏嘟囔。
瘸子不会说谎,哼哼唧唧不说话了。
瘸子不会大谈自己的过去,但他会说理想。于是,七拼八凑,我们也很快知道了瘸子的想法。
他的生活水平线其实比大鹏还低,可清贫的生活从来不是他的困扰,乏味才是。
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的理论,瘸子跳过了情感归属和尊重的需求,直接追求起了自我价值实现。
瘸子热爱诗歌、哲学和戏剧,他把所有的灵感和情感都倾倒在纸笔上,可是直到他选择上传意识,都没有人愿意为他的观点花哪怕一点时间。
也难怪,现实世界剩下的一点七亿人口,多多少少依恋现实一些,而瘸子热爱的哲学和精神层面论题在这里完全被冷落了。
按理来说,瘸子早就该进到新世界去了,但他还是拖了很久。瘸子说,他怕死。社会主流认为,意识上传就等同于永生,可瘸子不这么觉得。
“复制和真正的存在能一样吗?手术后那些残破的意识……才是真正的自己,进到新世界的不过是一个和你拥有同样观念、同样记忆、同样思想的复制品。我想,等我老到走不动再考虑吧!”
“那你怎么还特地跑这儿来了?”大鹏嚼着泡泡糖,饶有兴趣地对着瘸子吹了个泡泡。
“忍不住啊,新世界实在是太……神奇了。就算只有我的复制品才能看到那样的场景……我也想去看一看。”
“到新世界就有人愿意听你说话了?”大鹏嬉皮笑脸地贴上去。
瘸子把手里的书砸到大鹏脸上,大鹏一脸茫然地捡起那本书,却写着个《呐喊》。
“破诗人。又看什么鬼书。”大鹏揉了揉脸。
大鹏看看我,我就摇头,对大鹏说:“他那伤了自尊呢,你可别再惹他了。还有,你手里那本,是本好书,抓紧看了,过几天说不定就不在了。”
新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联系甚少,亲缘关系的纽带倒是其次,作为存在于网络中的虚拟生命,存在、交流,乃至空间、时间,所有构成世界的基础概念都已截然不同,也成为两个世界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瘸子也许永远都会是个蹩脚诗人,但新世界带给了他希望,他会为那些可能发生的事情奋斗一把,那至少足够给他带去许多充实而满含希望的难忘时光。
况且,像瘸子这样带着理想走进新世界的家伙,这些年已经不多见了。
而我呢—我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