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番谨慎小心颇见成效,一行人顺利渡过汾水,数日后,金陵府界遥遥在望。
“一路上这么防备着,晚上从没睡过安稳觉。现在离京城最多五日路程,总算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下令在一片开阔草坡打尖休息之后,纪琛满面疲色地跳下马,对身旁的萧平旌感慨了一句。
萧平旌深深看他一眼,道:“纪将军,恐怕离京城越近,越不能松这口气吧?”
纪琛怔了怔,敲了自己额角一下,“没错没错,这幕后之人在京城周边的实力,当然应该比在大同府更强才对。”
这时整个押送队伍已自动收缩为环状,将张府尹的囚车围在了正中,由长林亲卫在内层守卫。
林奚来到囚车边,让垂首瘫坐的张府尹将手腕伸出,给他把了把脉。
萧平旌自草坡上快步奔了过来,见林奚诊断后面色如常,稍稍放下心来,笑道:“他这一路上半个字都没说过,可得小心些别让他死了。”
林奚没有接话,向一旁避开了两步。这里正当风口,风声啸厉,瞬间便灌满了袖口,吹得她衣裙猎猎作响。
萧平旌皱了皱眉,伸手将她推到车厢的侧旁,又解下肩上的披风递了过去,“不是说医家最会保养嘛,这入冬的风你也敢由着它吹?”
林奚捋平颊边的乱发,淡淡笑了一下,道:“请二公子放心,我一向身子强健,不会生病延误大家的行程。”说罢也未接披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萧平旌讪讪地抓了一下头皮,重新系上披风,脸上的表情有些郁闷。他倒不是觉得人人都该对他周到热情,可明明已经如此熟识,林奚却依旧疏离冷淡的态度总归让人费解。
在甘州城的言语冒犯林奚显然早已不放在心上,大同府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也能表明她并不讨厌自己,如果非要想两个贴切的词来形容她的一举一动,那就是戒备与拒绝。说句实话,身为一个从小就被各种夸赞围裹的天之骄子,萧平旌多多少少因此产生了一些沮丧和挫败感,曾经再三认真反省思索过,可惜直到现在,这位长林二公子也没能想通自己究竟还做错过什么,竟会让一位年轻姑娘如此防范。
“又在想什么呢,还不赶紧吃点东西!”萧元启不知何时从后方冒了出来,在他肩上重拍了一下,递过一块烤热的面饼。
萧平旌接过干粮,就地盘腿坐下,瞧着萧元启模仿周边兵士们大口撕咬却根本咽不下去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
萧元启白了他一眼,放弃地将面饼从嘴里拿了出来,道:“说真的,一路上总见你发呆,到底是在琢磨什么呢?”
萧平旌吞了两口干粮,道:“也没什么,一个小问题,可想了一路也没想通。”
萧元启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连你都想不通的小问题?快说来听听!”
萧平旌慢慢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钱参领?”
萧元启茫然地怔住。
萧平旌解释道:“段桐舟虽然艺高人胆大,但在重兵包围下逃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危急之时他冒险出手,却选择了杀死钱参领而不是张府尹,为什么?”
萧元启急忙回想了一下,不确定地道:“当时我和好几个人一起在张府尹旁边,他会不会是担心失手?”
“但他可以根本不出手啊!”萧平旌轻轻摇了摇头,“从当时的情形来看,段桐舟能脱身的机会稍纵即逝,停下来耗时杀人是有风险的。可既然张府尹还活着,那钱参领死不死有什么意义?”
听他这么一说,萧元启的眼神也不由凝住,认真思索起来。
这时云大娘端了一碗热水从旁侧经过,小心地送到林奚的车旁。萧平旌眼尾的余光扫见,心头突然一动,三两口将面饼塞进嘴里,拍拍手跳起身,大步奔了过去,叫道:“大娘!”
云大娘回身见是他,急忙行礼:“二公子。”
“大娘是大同府本地人吧,我想问您一件事。”
“问我?”云大娘显然十分惊讶,连林奚都掀起车帘,从车厢内探出身来。
萧平旌随意地靠坐在车辕上,问道:“据说那个钱参领在大同府任职也有好几年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家里什么情形,大娘知道吗?”
云大娘努力想了片刻,抱歉地皱起眉头,“不好意思啊二公子,我知道的真不太多。只是听说这位钱参领原籍兰州,家里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投三阳军出身,熬了好些年升职转调才跟着张府尹的。曾经娶过两任妻房都病死了,没有子嗣。平日里爱好不多,只喜欢赌钱和吃酒,但是对手下人很大方,所以口碑还不错。”
萧平旌怔怔地看了她半天,方道:“……大娘把这个叫作知道的不多?”
林奚也忍不住将头稍转了转,掩去唇边的笑意,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萧平旌少许迟疑了一下,方道:“也没什么,就是想佐证一下我的一个猜测。”
林奚立时不再追问,低头想要退回车厢内。萧平旌忙一把握住刚被她放开的棉帘,语调有些急切地解释道:“我真没什么想要瞒你的,也不是在跟你卖关子,等我全都梳理明白了,第一个肯定告诉你,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再是说者无心,这句话听起来也有些怪怪的,云大娘不由笑了起来,“二公子这话说得,我们姑娘就那么容易生气?”
林奚将车帘从他手里扯出来掩上,萧平旌略一回想也觉得言辞不妥,正要描补两句,元叔大步奔了过来,叫道:“二公子,纪将军请你去商议一下要务。”
萧平旌瞧了一眼已经严严合上的棉帘,倒真是不合适再去掀开,也只能垮下肩膀,悻悻转身。
纪琛把核心的几个人都召集到一起,想商议的要务其实就是接下来的行程。更确切地说,是入京前最后一晚的留宿地。身为主责之人,这个问题他想必已经思虑了许久,人一到齐,他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