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之后,历历噩梦仍然如在眼前。他仿佛还能看见雪亮的箭尖破空而来,直射入兄长的前胸。
窗外天边,只有一线浅淡的灰白。萧平旌舌底发苦,已经了无睡意,伸手抓起了床边的外袍,一面匆匆套上身,一面奔了出去。
琅琊前山是迎客的门户,非请不入的后山方才是它真正的中枢运转之地。除了老阁主的居所以外,琅琊书库、药库皆建于此,南峰半腰还有一片人力开辟而出的平台,搭着长长的数排鸽房,收罗天下消息。
萧平旌冲进距离鸽房只有数十丈远的抄录阁时,东边曙光方露,大殿和隔间内都还没有人影。他自己熟门熟路地摸进蔺九专有的书室,找出北方传来还未及入档的最新传讯,直接在地板上坐下,翻看起来。
等蔺九晨练完毕踏入书室中时,地上早已东一张西一张飞满了纸页。
“你又在折腾什么?”蔺九踩着纸页间的空隙,到书案后坐下,话语虽在责备,表情看来却又不是太在意。
萧平旌仰着头发了阵呆,突然问道:“九兄,今天还有北边的消息吗?”
蔺九在桌上砚台中加了些清水,慢慢研磨起来,道:“要多北边的?北燕的消息要吗?”
萧平旌横他一眼,道:“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蔺九语调浅淡地道:“此阁虽在红尘中,又在红尘外。琅琊中人旁观世间之事,如同看那溪涧之水,知它日夜奔流,却也由它日夜奔流,不问所来,不问何往。”
萧平旌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叹了口气,道:“求你别学老阁主那么抽风,直接说你不知道不就行了?”
两人正说话间,小刀捧着一个小小托盘出现在门边,也被满地飞纸惊得一怔,踮足跳一跳地来到桌案前,道:“甘宁鸽房的传讯,今早收到的。”
萧平旌急忙凑过来,一眼瞥见盘中两个小圆筒皆已开盖,筒内纸卷微松,显然已被阅看过。
蔺九也有些意外,问道:“这是谁提前看过了?”
小刀依着桌案坐下,道:“老阁主。”
萧平旌的双眉顿时挑起,忙追问道:“阁主有说什么吗?”
小刀回想片刻,将腰身挺直,清了清嗓子,学着老阁主的语调道:“大同府……唉,人心深沉,有时信不过自己,有时信不过他人,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若是往时,萧平旌早就被他逗笑,此时却满脸严肃,一把将纸卷抓起,打开,见纸卷上只有短短的一排字:“大同府河段,三艘左路军资补给,意外沉船。”
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脸色在思索中渐渐转白,突然跳了起来,在东墙边的书架上一通翻找,找出一个卷轴,伏地铺开,是一张北部州府地图。
他的手指先找到了“大同府”河道,指尖停留少许,念道:“左路……”仰着头思索了一下,手指慢慢滑动,最后停在“甘州”二字上面,眸色已现惊慌。
蔺九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平旌?”
萧平旌姿势有些僵直地站了起来,匆匆道:“烦劳九兄跟老阁主说一声,我要立即下山!”说罢便一阵旋风似的卷了出去。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山道口执事来报,长林二公子只带了一把随身佩剑和一个小包袱,已经急匆匆地下山去了。
蔺九将地上纸页逐一收起看了一遍,显然没有看出来什么,转身对着地图思忖起来。
“别想了,军阵之事非你我所长,你想不明白的。”老阁主的声音突然自背后传来,蔺九一惊之下,忙转身行礼。
老阁主迈步进来,淡淡道:“平旌是将门之子,虽然未挂军职,但战场也上了几次,天赋已显。他这样匆匆而去,必然是担心甘州的战事。”
蔺九不由皱起眉头,“北境毕竟路途遥遥,他此时方才下山,其实已经做不了什么了吧?”
老阁主静默了片刻,视线在收好的那叠纸页上凝住,道:“琅琊阁得到的这些消息,萧庭生在北境只会知道得更快。他师从高人,算是有几分当年那个人的风采。如果甘州真有危机,他的反应绝不会比任何人慢。现在的关键……”他静如深井的眼波微**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蔺九心头一沉,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现在的关键,就在于长林世子萧平章,能不能支撑到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