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双眼睛对视,花满楼的心慢慢坠下去,口中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长时间的沉默让其他人心生惶恐,花如令的手搭在他肩上,将他温和地往后揽,带着几个哥哥上前跪谢长公主大恩大德。
长公主说:“此番乃花满楼自身机缘,本宫因此得两位祖师梦中传道,从中亦有所顿悟,花堡主不必多礼。”
花如令和几位兄长顿时哗然惊愕。同时,花满楼也意识到一件事。
道,此消彼长。就在他真正看见她的这一瞬间,有一些东西已经无可挽回地结束了。
来见她之前,他曾经那么激动地想过他们的未来。他想,他不要再去考虑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情了。就算之后万劫不复,又能如何?她已经将自己从亘古不变的黑暗中拯救出来,如果再前瞻后顾,实乃小人行径。
这样的心情,花满楼刚醒的时候和自己父亲讲过,和自己母亲讲过,他们都说:七童,事到如今,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三哥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虽然他说出口后就被嫂嫂打了,但花满楼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妙元还愿意。如果她还愿意……
然而,现如今一见到长公主的眼神,他就知道她不愿意。
她甚至不会考虑愿不愿意。她的眼睛里留不下那样的问题。
尖锐的痛楚刺穿了花满楼,比目盲时任何一次因黑暗而产生的失落都要来得猛烈,来得清晰。
花满楼仓惶地背过身去。
复明后,他就开始注意一些以往未曾注意过的事。比如说自己脸上的表情。
他不能让她看见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那必然充满了未能掩饰的狼狈。
赵妙元莫名其妙地望着花满楼的后脑勺。
她本来想问这人对自己的外貌有何评价,比起之前想象的怎么样。然而真正对上双眼时,心情却又回归了那种不染尘埃的平静,半点打趣的心思也没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变了,有些事情看得更清楚,有些事情却更糊涂。比如这个时候,赵妙元就弄不明白花满楼为什么要突然转身,只好问:“花满楼,你干嘛?”
花满楼背对着她窸窸窣窣了一下,似乎在揉眼睛,然后吸了吸鼻子说:“没事,殿下。只是被风迷了眼。”
刚好的眼睛再被迷一下还了得,赵妙元立刻道:“转回来。”
花满楼依言转身,眼睛果然有些红。赵妙元去瞧了一眼新手教学界面,他双眸的丝线仍然是那样,一截红一截白,并没什么受损的迹象。于是放下心来,对他说:“不要紧,好好养一阵,以后和正常人一样用眼就可以。”
花满楼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能点头。花家众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思各异。
接下来的两日,赵妙元留在桃花堡静养调息。花满楼的眼睛恢复得极快,已能清晰视物。花家上下将她奉若上宾,照料得无微不至。
为庆贺花满楼重见光明,更是为感谢长公主天恩,花如令设下盛宴。堡内张灯结彩,仆从穿梭不息,一派喜庆景象。
宴设在水榭之中,四面荷风送爽,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赵妙元自然是座上主宾,花家核心成员尽数在场,展昭亦在席间,陆小凤则早就跑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花如令携夫人再次起身,郑重向赵妙元敬酒,言辞恳切,感激涕零。
“殿下对七童恩同再造,老身……”花老夫人欲言又止,半晌长叹一声,“老身如今回想往日,实在是……”
花如令与几位兄长嫂嫂看了看花满楼,也纷纷附和,虽不肯直言,只是脸上明明白白写了歉然。
若当初不曾因一切考量而劝说七童,是否今日局面会有所不同?
长公主这才有点明白,原来他们这几天频频吞吞吐吐的是在考虑这个。无非见儿子复明,又窥见儿子心事,便对昔日阻挠生了悔意。赵妙元对这件事一直是持和他们相同的态度,如今他们倒是又后悔了,她不是很懂,只能公事公办地说:“往事已矣,不必再提。花家富甲江南,本宫不要你等感念个人恩情,只需自此以后忠心辅佐便可。”
衷心辅佐谁,她故意没说清。
花如令夫妇连忙躬身道:“花家上下必当竭尽全力效忠殿下,万死不辞。”
赵妙元颔首,正要让他们免礼,就听水榭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闻声望去,却见刘盈与刘弦二人一身劲装,快步走近。
刘弦扫视一圈众人,单刀直入地说:“启禀殿下,和谈破裂,西夏大将嵬名阿埋与妹勒都逋分别率十万铁骑突袭西北,已猛攻宁夏城七日。”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席间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刘盈接着说:“官家命神侯府诸葛正我坐镇京师,枢密使方应看方侯爷再度挂帅出征,携京畿禁军精锐并西北边军一部,前往救援。此次盛大捕头亦随军出征,任督军之职。大军已于两日前开拔。”
战事果然再起。赵妙元想都想得到赵祯的思维:因为围城之困是方应看带兵解了的,所以这次也让他去;但又知道方应看心思活络,所以像水患那次一样,让冷冰冰的无情当督军看着他。
“知道了。”赵妙元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看向展昭,“整理行囊,去宁夏城。”
展昭眼也不眨,抱拳应是,立刻退下了。
除了刘盈刘弦,其余花家人皆是大吃一惊。花如令急道:“殿下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怎可亲去战区……”
长公主摆了摆手,让他靠近过来,低语几句,花如令脸色立刻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