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吹动旌旗猎猎作响。赵妙元站在高高的祭坛之下,作一个无形的旁观者。
祭坛正中,一人身着帝王祭祀所用的衮服,缓缓步上台阶。
衮服依据礼制,应绣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共十二章纹,象征至高的皇权与帝德。
本该是天子祭天时所穿的礼服,此刻却穿在一个女人身上。眼前这身衮服上的纹章,也并非完整的十二章。
少了“宗彝”与“藻”这二章!
赵妙元终于明白,这个身着削减纹章的衮服之人,正是垂帘听政、权倾朝野的太后刘娥。而这个场景,正是她临终前那一次盛大的祭祀。
明道二年,刘娥力排众议,身着帝王衮服祭祀太庙。纵然衮服在身,减去的纹章却如枷锁,耗尽了这位铁腕太后最后的心力。
然而,现在的情况,与那次祭祀又有些不同。
祭坛之上,摆放的并不是祭品与降神香。
那里竟然架着一件衣服。
又是一件衮服。金线刺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十二纹章尽在其上。是完完整整,符合帝王礼制的一件衮服。
而刘娥,正在往它的方向走。
她的面容在冠冕珠旒后,看不真切,只有背脊死死挺直。
她在模仿则天皇帝。
她距离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以她的威望与手段,并非没有可能。
但她停下了。
赵妙元看着刘娥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衮服上冰冷的纹饰。她的指尖在象征着天子权力的“宗彝”图案上停留了许久,最终,却只是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她转身,面对着下方叩拜的万万群臣,缓缓脱下了身上那件衮服。
“大娘娘……”
赵妙元心头一痛,忍不住朝刘娥的方向走了一步。然而,在她动弹的刹那,画面陡然一转。
重重帘帷之内,药石气味弥漫。
移驾回宫后,刘娥便一病不起。她躺在凤榻上,昔日明澈的眼眸此刻有些涣散。赵妙元跪在榻前,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
“圆圆……”
刘娥唤她,声音微弱,赵妙元连忙把脸凑过去。
就听她道:“你看到了吗?那身衣服很美,也很重。”
赵妙元此时已经分不清楚是幻是真,也不想管刘娥感慨什么,急切道:“大娘娘,你别死,师父马上就来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刘娥就笑了。
“他来有什么用?该死还是得死。”她叹了口气,“圆圆,我这辈子已经值得,只是仍然不甘心啊……”
“那你就再活一会儿。”赵妙元哽咽道。
刘娥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奈何气息太短,咳嗽起来。
她喘息片刻,目光重新聚焦在赵妙元脸上,拍了拍她的手:“我是不行了,你替我活吧。”
赵妙元说:“我怎么替你活?我和你完全不一样……”
“不需要你和我一样。”刘娥说,“我只求你能好好的,完成你想做的事。”
她涣散的视线穿透赵妙元,望向更深远的存在。
“我这一生,扶持真宗,抚育皇子,掌理朝政……有多少人骂我牝鸡司晨,就有多少人盼着我行武后故事。可我最终退了回来。我到现在才明悟,自己一辈子,不过是走在了另一条由男子划定的道路上。”
刘娥的气息越来越弱,但眼神却奇异地亮了起来:“圆圆,女人立于世间,真正的逍遥,乃是找到属于自己的‘道’。固守本心,不要退让,不要妥协,不为世俗洪流所磨平。”
“如同月神,阴晴圆缺,起死回生,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这便是‘恒我’。”
她紧紧攥住赵妙元的手,用尽最后力气:“我把我的名字交给你,把‘恒我’交给你……这局棋,我没能按自己的心意下完……你要自己去想,自己去走……你的道……”
话音袅袅散尽,那只手也彻底松脱,无力地垂落。
刘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