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各自寻了地方暂且休息,紧绷的心神稍弛。殿内一时无人说话,只余风声呜咽。
花满楼静立片刻,侧耳细听周遭动静,缓步走向殿内一侧墙壁。他指尖轻轻拂过墙面,触感先是粗糙的积尘,随后才感受到底下冰冷凹凸的砖石。
“这墙壁的砌法,砖块之规整,并非寻常乡野道观的手笔。”他沉吟道,“倒像是官家的工艺。”
一旁展昭闻言,也走近细看。他目光扫过墙根处一块半掩在尘土中的残碑,小心拨开浮灰,露出下面刻痕深刻的字迹。
“这里有碑文。”他蹲下身,仔细辨认,“虽残破不全,但‘大中祥符’的字样还依稀可辨。”
“大中祥符?”陆小凤也凑了过来,“真宗皇帝的年号吗?”
“是。”展昭点头,手指拂过另一处隐约的刻纹,“这里……似乎提及‘圣意’、‘天书降’、‘敕建’等语句。”
赵妙元原本坐在神像下的一块蒲团上,注意到他们的对话,抬头看向那倒塌泥塑的基座。虽色彩斑驳,但残留的彩绘纹样精细繁复,并非民间常见。
“规制颇高,的确像是奉旨建造。”她沉吟道。
柳环痕惊讶地问:“那岂不是你爹建的?你爹建的,还能落在这里荒废了?”
长公主闻言翻了个白眼。花满楼亦是一笑,指尖触碰到一根倾倒的梁柱,摸到了上面细腻的云纹镂刻。
“真宗朝后期,普天下大兴土木,营建宫观,多与‘天书’祥瑞之事相关。”他回忆,“我记得,当时有位宰相名丁谓,极力迎合上意,主导东封西祀,耗费巨万,以彰显‘承天受命’之象。此地虽偏,但观此规制气象,恐怕也是那时风潮下的产物。”
“天书”运动,是真宗搞出来的又一个噱头。
当时他与辽国订立澶渊之盟后,为巩固皇权、彰显天命,便与宰相丁谓等人合谋,假称有天书自降于承天门,其上写有赞颂真宗圣明、国运昌盛之言。
此后,他便以“敬天法祖”为名,在各地营建千余座道观,还搞了泰山封禅的事,耗费天下钱粮无数。这一系列举动,史称“天书祥瑞”。直至真宗驾崩,刘娥掌权,才下诏将这场闹剧彻底废止,所有相关符瑞、造作皆视为虚妄。
“不错。丁谓此人,煊赫一时,但以弄权奢靡著称。他主持修建的诸多宫观,往往极尽工巧,劳民伤财。此观若与他有关,荒废于此,也不足为奇。”展昭点头说。
赵妙元起身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残碑之上,颔首道:“如此便说得通了。想来或是因丁谓后来失势获罪,被大娘娘贬谪到崖州,其所倡建的许多‘祥瑞’工程,也随之被厌弃、遗忘,以至于香火断绝。”
鹰眼老七听得半懂不懂,只咂舌道:“乖乖,皇帝老儿和宰相盖的道观啊……那得花多少银子?”
柳环痕哼了一声:“反正你数不过来。”
赵妙元原本还想接话,见他们开始耍嘴皮子,不由走起神来,目光无意间扫过倒塌的神像,那神像基座下,似乎半掩着一块牌位。
她心中微动,走上前,用衣袖拂去厚厚的积尘,露出上面深深刻凿的字迹——“北极镇天真武玄天上帝”。
一读之下,动作就是一顿。又仔细去看那泥胎神像残存的部-位。
虽色彩剥落严重,但那神像跌落的右手边,赫然有一截断裂的黑色剑柄,形制古拙;神像身上残留的袍角颜色,亦是玄黑,隐约可见金线刺绣的残痕;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神像底座缠绕的并非寻常云纹,而是一种似蛇非蛇、似龟非龟的奇异纹路。
心中判断越发明了,赵妙元眸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竟一下大笑出声:
“好一个丁谓,好一座道观,当真是天助我也!”
众人皆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
陆小凤奇道:“殿下何故发笑?”
就见她倏然回头,脸上异彩连连:“你可知,这里供奉的是真武大帝?”
真武大帝,又称玄天上帝,乃北方之神,主掌荡魔驱邪。他本为玄武星宿,因受太阳精气降圣为净乐国太子,修行时遇天神授以宝剑,最后白日飞升,登上四方之位。
所谓“始判六天”,就是说他亲率三十万天兵,一-夜之间降伏了六重天界内亿万秽杂,勇猛无匹,被封为战神,乃天下一切妖魔鬼怪的克星。此地虽是丁谓为迎合“天书”祥瑞所建,但所供奉者恰是这位专司破邪的正神,既是道场,神像虽毁,神位犹存,在此时此刻,它无疑是绝地逢生的一线契机。
赵妙元不再多言,看了柳环痕一眼,道:“来。”
柳环痕会意,化作小蛇的模样,瞬间钻进她衣领里去。一旁鹰眼老七见她霎时间不见人影,吓得叫了一声,被陆小凤捂住嘴巴。
赵妙元将小蛇藏好,整了整衣襟,一掀下摆,朝那残破的神像与真武大帝的牌位屈膝跪下,肃然俯身叩首。
陆小凤与展昭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疑,却都默契地没有出声打扰。花满楼似有所感,静静“望”着赵妙元的方向,神色专注。
就看她直起身,双手结印置于身前,双目阖起,唇齿开合,一段玄奥咒文自口中低低诵出,初始细微,渐次清朗: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花满楼立刻辨认出,长公主口中所念,正是道教八-大神咒中威力最强的一个——太乙金光神咒。
随着咒文渐渐清晰,在这昏暗破败的殿堂内,她周身似乎有极淡的金色微光流转,将莹白的脸颊映照得宝相庄严。
“……诵持万遍,身有光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