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微微一怔,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的变化,连忙温声解释:“殿下误会了,在下绝无质疑判决之意。陛下与殿下法外开恩,饶她性命,已是天大的仁慈。我只是想到那两个孩子……稚子无辜,此后便要随母颠沛流离,心中有些不忍罢了。”
赵妙元唇角一勾:“她爱子心切,情有可原,本宫知道。但这世间,谁不辛苦?若非她所谓爱子心切,岂会翻供构陷,让本宫平白遭受这场无妄之灾。难道就因为太可怜了,便不需要承担责任了么?”
期初还只是不冷不热,但赵妙元越说,语气里的讥讽就越压抑不住。到最后“太可怜了”这四个字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刻薄惊到了。
花满楼听着她带着薄怒的话语,沉默了片刻,知道这是位高权重,顾全大局的长公主在宣泄。他放缓了声音,试图安抚:“殿下所言极是。是在下思虑不周,只顾着感怀幼子,未曾体谅殿下所受的委屈。您……”
“停车。”赵妙元忽然扬声,打断道。
马车应声而停。
她深吸一口气,清楚意识到这样不行。再这么放任自己怒火蔓延,就要殃及到无辜的花满楼了。强行压下心绪,对身边道:“我忽然想起府中还有些急事要处理,就此别过吧。”
花满楼怔住:“殿下?”
赵妙元没有看他,径自掀开车帘,利落地跳下马车,对车夫吩咐道:“送花公子去驿站。”
车夫应是。
马车重新启动,辘辘向前。透过车窗,她看到花满楼依旧保持着面向她的姿势,玉面上带着未来得及收起的错愕与担忧,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作者有话说:花花:不要吵架qaq
第85章
马车载着花满楼离去,赵妙元默默站了一会儿,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说实话,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生气。事情完美解决了,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虽然赵祯其实说得对,换作以前,她早就亲自拿刀把所有人大卸八块了。别说秦香莲,连冬哥春妹都不会留下,毕竟斩草要除根嘛。
不过现在继承刘娥遗志,自然和小时候不同,不能再任性妄为。
她从前一直不理解,为何大娘娘明明已经把持所有朝政,甚至成功穿帝王衮服至太庙祭祀,差一点就能够真正登基,做开天辟地以来第二个女皇帝。但第二次祭祀时,却又向大臣们妥协,将衮服上象征帝王的十二纹章减去了两章。
从那之后,她便好似心气散尽,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
现在想来,那一年,朝廷与吐蕃唃厮啰政权在河湟地区爆发了大规模的军事冲突。庙堂之上,主和派一向猖獗,若刘娥不想办法稳定军心,安抚大臣,王韶将军也不能顺利出征,赢得那场踏白城战役。
大局为重吗……
可是,大娘娘,真的很憋屈啊。
这条街相对僻静,行人不多。赵妙元思绪有些飘忽,脚步不免快了些,走到一个巷口拐角处,猝不及防地与一个迎面疾步而来的人撞了满怀。
“唔!”
那人似乎也没看路,撞得力道不轻。赵妙元踉跄一下,稳住身形,蹙眉抬眼望去。
只见对方是个青年男子,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料子普通,甚至有些旧损,但浆洗得十分干净。他身形高挑,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书卷清气。然而,此刻那清俊的脸上,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他嘴唇紧抿,下颌线条绷紧,被撞后,只漠然看了赵妙元一眼,连一句致歉也无,便继续步履匆匆,消失在另一个巷口。
赵妙元都愣住了,心头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冒头。真是流年不利,尽遇些怪人。她蹙眉拍了拍衣袖,正欲继续前行,目光却瞥见地上掉落了一卷书册。
那书册封面无字,材质粗糙,像是手抄本,孤零零躺在尘土里,想必是方才那青衫男子遗落的。
鬼使神差地,赵妙元弯腰将其拾起。书册入手颇沉,她随手翻开一页,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
字迹挺拔劲瘦,风骨嶙峋。更令她注意的是,这竟然是一本兵策论述,其内容涉及山川地势、攻守谋略、阵法演化,书页空白处还有大量朱笔批注,见解颇为独到,有些甚至堪称惊世骇俗,直指当今兵制弊端,并提出大胆的革新之策。
赵妙元虽不专精兵事,但也有所研究,略一浏览,便知其中蕴含的才气与心血,非同小可。捏着书册,想起方才那男子满脸失意落魄,略一沉吟,便朝着他消失的巷口快步追去。
巷子不深,拐过弯,就找到了人。赵妙元开口道:“阁下,你的书。”
那男子转过身,见到她手中的书册,眼中一闪,又重归淡漠。他伸手接过,低声道:“多谢。”
“方才匆匆一瞥,见阁下书中所言,似对兵事颇有见解。”赵妙元看着他,“可是遇到了难处?”
男子抬起眼,第一次看清了这女子的容貌。很美,而且气度不凡,眼神清亮锐利,绝非寻常闺秀。
他心中苦涩更浓。自己满怀济世之策,却连番碰壁,如今竟落魄到要一个陌生女子来怜悯询问么?
扯了扯嘴角,自嘲说:“见解有何用?不过是无人问津的废纸罢了。”
语罢,巷子里就是一静。
赵妙元挑起眉,心说这人如此情绪激动,倒是和方才的自己差不多。男子似乎也意识到对陌生人这么说话,实在礼数不周,长叹一声:“抱歉,姑娘,我……”
“这本书,叫什么名字?”赵妙元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