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头忽然又说:“你可以去你那间屋子瞧瞧,你走后,一直保持原样,陆大人没让动呢。”
沈芙蕖一怔,心道,难道这春宴以后年年都办,莫非留着等我明年春宴再来呢?到时候她可不一定答应,除非周寺正拿更多的钱砸她。
她又惆怅往自己住过那屋走去,可没走几步,一抹紫袍出现在她眼里。陆却身量修颀如松,立在那儿,影子都比旁人长三分。眉骨生得极高,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眼窝,倒显得那双眼格外深邃。
“你站在那儿做什么?”陆却淡淡问道。
沈芙蕖拿出早就想好的理由:“我丢了东西,我娘的遗物。”她强调。
陆却微微点头,继续道:“跟我来。”
那是通往陆却值房的路,沈芙蕖虽然不解,依然紧跟了上去。
那根银簪就夹在《刑统》里,陆却很快找到了它,将它递给沈芙蕖。
沈芙蕖是拿它作借口,可没想到真找到了,她实在想不起簪子丢哪了。“多谢大人,家母留给我的遗物并不多,这支簪子对我而言意义非凡。”
沈芙蕖想,此刻也许再编织一个精巧的谎言,就能撬动眼前这僵局。
“大人还枕着《刑统》入眠吗?”沈芙蕖道。
陆却皱眉,他很不喜欢沈芙蕖说的这句话,有三分暧昧,七分试探,更有几分自以为是的了解。
沈芙蕖却微微一笑,自顾自道:“我最近在看《三十六计》,这第一计便是瞒天过海。唐太宗征高丽时,将士们怕他畏惧渡海,便设计用帷幕围住船只,让唐太宗以为仍在陆地,实则已航行海上。继而联想到唐朝奸相李林甫对皇帝阿谀奉承,对下属严苛打压,使朝廷上下信息闭塞,酿成安史之乱。”
陆却一开始只当她在自己面前卖弄学识,好证明自己是个饱读诗书的姑娘。可听到后面,终究听出了点不对劲的意思,她大约话里有话。
“对上欺骗,对下隐瞒,导致祸患。就像大人今日如果没有主动告知这支簪子的下落,我是断不能寻到这里的。也许表达得不到位,但就是这么个意思。民女在此,再次感谢大人了。”
陆却直接问道:“你想说什么?”
“不过是看见这满屋的书,随口说一些自己的感悟罢了,倒是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了。告辞。”沈芙蕖说。
沈芙蕖坚信,疑心会像一颗种子,只要埋好它,就一定会生根发芽,慢慢长成参天大树。
沈芙蕖从大理寺出来时,正好碰上了她此时最不想碰见的人,周寺正。
周寺正牵着头毛驴缓缓走来,旁边还站着前来探望哥哥的陆惠善,见到沈芙蕖,带着些防备道:“沈娘子此番来大理寺是?”
沈芙蕖将手心一展,露出支簪子,说道:“先前将我娘的遗物丢在大理寺了,这会儿得空来寻呢。”
周寺正见无关案子之事,便松了一口气,又想沈芙蕖这丫头精明得很,总不至于背后捅刀子。
惠善却眼尖,这银簪子,不是那天哥放在手心里摩挲的那支?这银簪的款式花样,她记得真真的!
她又再一次打量起沈芙蕖来,眉如剑锋却含秋水,这一张脸着实是英气与妩媚浑然天成,浑身透着野蔷薇般的锐气,确实和那些世家娘子们不一样。
第三次见面了,沈芙蕖依然搞不清陆惠善的身份,只知道她与陆却甚是亲密,周寺正对她极客气,可以和周寺正一起上街,也可以在大理寺来去自由。
沈芙蕖回到芙蓉盏,略恢复了些精气神,张澈给她倒了杯蜜水,说起今日食客闲聊的见闻。
张澈说:“掌柜的,今日有位食客说了桩奇事,他说原先汴河浮尸案的查案方向完全是错的,什么南尸北运,根本就是大错特错,无稽之谈。说是尸体腐得那样快,皆因死时周遭酷热难当。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赌咒发誓,说什么自己的亲叔父,是个姓李仵作,酒酣耳热时吐露的实情。”
沈芙蕖听了,那人描述得绘声绘色,尸斑分布、腐坏程度,甚至提到某种特殊蛆虫的孳生周期,这般详尽的说法,倒不似寻常醉汉能编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