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府门口,萧为望着被对方双手递上的名册面带不解,捋着胡须询问:“敢问这是何意?”
心中记着帝王的叮嘱,那官员解释道:“陛下与娘娘忧心沧州周边十八州县的灾患情况,也感念各位大人捐献赈灾的美意,专命下官将诸位大人的名字记录在册,按照募捐银钱多少排序,之后将在京中立青石碑,篆刻众人之名,好叫此等善举流传百世,供后人仰望。”
这话一出,萧为心中重重一跳,立马翻看手中名册,在倒数第三页瞧见了自己的名字。
萧为两眼一黑,他颤着手指,“这、这……”
那官员佯装刚刚发现,立马凑上去有些为难道:“诶呀!萧公这位置瞧着好像有些后了!届时往青石碑上刻,怕是得蹲下来,猫着腰才能瞧见。”
蹲下?还猫着腰?
他萧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萧为一哆嗦,大脑里好似分成了两半——
一边是他清河萧氏百年前的风光,富家子弟、金玉满堂,随随便便拎出来一萧姓者均为官员才子,名满天下,便是跺跺脚都能叫皇位上坐着的天子抖三抖。
另一边则是百年后,他们萧氏子弟背着行囊,蹲在那京中的青石之下,猫着腰、瞪着眼,艰难才从石碑底部瞧见他萧为之名。
岂能如此?岂能如此!
各朝各代还更替不休,多方势力多有分合,一个王朝兴衰不过几百年,可那深深埋于黄土、立于京城内的青石却屹立不倒,别说几百年,便是几千年都能传承得下去!
倘若千年后萧氏子孙真要蹲地上找祖宗的名讳,他清河萧氏倒不如就此消失在历史里!还传什么家?脸都要丢尽了!
即便他知晓帝后此举就是明摆着等他捐钱,但、但那可是功德碑啊!谁能拒绝名字被刻上功德碑的诱惑?
尤其萧为定睛一看,名册之上正好压他一头的乃是百年前能追溯到北庭的杨氏,他们两家向来不对头,早几百年还有姻亲关系,后来因祖上和离诸事结了仇,老死不相往来,且事事都要相争。
如今萧为见杨家那老匹夫以一千五百两银子压了他一头,更是气的喉咙里哽了一口血,哪里忍得了?
区区一千五百两?当他萧家人是死的吗?
眼见那官员收整了名册准备再往下一家发,萧为连忙伸手拦住,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大人且等等,老夫方才细思之后,忽然想到家中还有几分家底,只是先前因年岁大了,竟没能第一时间想起来!此番沧州百姓受困,老夫便是再如何清贫困难,也应当多出几分力的,就是要麻烦大人,再重新记一记着名册了。”
说罢,萧为立马向管家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萧府上的仆从便抬着几大箱子摇摇晃晃出来,待盖子一掀开——嚯,全是明晃晃、亮晶晶的整块银锭,有巴掌那么大,就那么整整齐齐摞在一起,足足几十箱,少说几万两是有的。
负责筹集银两的官员笑得合不拢嘴,扬声唤着萧公大义,并且立马提笔将萧为之名写到了第一页。
这样的事情不仅发生在萧府的门口,不多时更是在各个官员、世家的府邸前上演——
北庭杨氏见萧为的名字大摇大摆地占据着首页第一个,立马不干了,打擂台一般地大方送银子,非得再压一头。
直到看见官员抬笔,把自己的名字写到了萧氏萧为之上,这才吐出一口气。
此刻杨氏家主心中早已经没了骤然失去一大笔财的难耐,有的只是压了死对头的愉悦,和往后千百年被后世人敬仰的澎湃之情。
功德碑上刻功德,他若居于碑首,足见功德之深厚,怕是北庭杨氏从前权势滔天时,也是族内诸多成员凝聚而成的荣耀,可如今他一人便可力压群雄,何不荣光?何不显名?
因功德碑一事,京中各个官员、世家立马行动起来,便是知晓这是帝后设下的套,也只能一门心思往里面钻,等一个青史留芳、名垂千古的大好机会。
同时,城内官兵另贴了一则告示,正大声向民众诵读——
言明此次赈灾若有商贾巨富出力,帝王将从中选取几位,赐下帝王亲笔所作的牌匾,赞扬其行之大仁大善,是为嘉奖鼓励。
此事一出,众人哗然,不多时便有富商带着仆从匆忙赶来,有些小心翼翼向告示前的官兵打问此事是否为真。
那官兵立马向着皇城的方位抱拳,朗声道:“自然为真!此事乃陛下、娘娘一同所言,京中既有功德碑为朝中大人留名千古,也应以牌匾嘉奖赈灾救难的商贾,以传子嗣后辈。”
那富商瞪大了眼睛,满脸激动,二话不说立马叫仆从去钱庄取银票,甚至不止是银票,还同时赶了牛车过来,其上拉着的是一袋又一袋的粮食,仗势之大,几乎堵住了半条街。
不少商贾还持观望状态,不曾行动,只悄声望着。
那官兵立马询问富商:“敢问大人之名?”
富商立马道:“不敢担大人之称,鄙人姓张名陆。”
官兵颔首,只道请稍等片刻。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在众人交头接耳之时,一对着银甲、骑着骏马的近卫军从远处赶来,队伍中间好似捧着个物件,只是被红布盖着,瞧不清具体。
张姓富商探了探脑袋,便见近卫军勒马而下,将那物件捧于众人之前,红布微抖,霎时间露出了其下的真容——
那是一块木匾,两侧扎着红绸,中间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积善余庆。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笔力之厚,足见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