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卿慢慢摩着他的衣纹,不由想起那会儿自己的风光。她怅声道:“上次见已是好几个月前了。”
他指尖按着一张帖子,推到蕙卿跟前:“那就见一见。”
是东宫的帖子,八月份太子寿宴,礼部提前三个月便开始筹办。蕙卿一惊,旋即转过脸儿望他:“我去东宫?”
“啊。”他靠在椅背,饧着眼,懒洋洋地笑,“是啊。”
“这不得有诰命的夫人才行吗?而况,我是兼祧的,也可以么……”
他屈指为枕:“去了东宫这场宴,日后京都大大小小的宴席,有的是人请你,没人在意你是不是兼祧。蕙卿,你不是喜欢热闹吗?”
蕙卿仍有些踌躇:“若太子殿下介意我……”
周庭风轻轻一笑:“你怎么知道他会介意?”他扣住她的腰,“过来,我与你说个秘密。”
蕙卿便将耳朵凑上去。
他的声气喷在她的耳廓:“赵良娣啊,原是太子妃娘娘的侄女,她们姑侄俩年纪相差不过六岁,从小一起长大的。怕乱了辈分,对外才说赵良娣是娘娘的堂妹。”
蕙卿双眼渐渐瞪圆。
周庭风扬声唤:“代双。”
未久,代双垂首步入,将一方漆盘放在书案上。盘中信件叠放齐整。周庭风撑着额角,缓声道:“这里有些是绣贞从前与各府女眷的来往书信,有些是我需打点的人家。”他随意取过几封,递给蕙卿,“各府女眷间往来的寻常问候、人情托请、官场动向,从前都是绣贞过问的,以后,便是你的功课了。”
蕙卿垂眸翻看了几封,她恍惚觉得这些信隐隐约约织就了一张网,网丝纤细却切切关联着内外,周庭风深切依赖的一张网。如今,这张网交到她陈蕙卿手上。她有些紧张,因她从来不曾做过这些。可她又有些兴奋,因为如今他将这些事托付给她,她真正开始有自己的话语权,哪怕这权力是他赏的,哪怕她还是越不过他,但在这府中,除了他之外,她已足够凌驾于其他人之上。
“你聪明,识得字,也懂人情。”他靠回椅背,目光却未从她脸上移开,含着笑意将她脸上、眸中抑制不住的野心热望看了个饱,“往后这些人家,红白喜事、年节来往,你需留心。该回礼的回礼,该疏远的,也得慢慢淡去。蕙卿——”他顿了顿,“我全交给你了。”
“我明白。”蕙卿立时追上话。她捏着信纸边缘:“可是,太太毕竟是张家的千金小姐,而我……”
他轻轻笑了一声:“高门有高门的麻烦,牵扯多,顾忌也多。”他拍了拍蕙卿的背,“好了,我去看看景哥儿。这些你慢慢看,有不明白的,问我也可,问代双他们也可。”
蕙卿忙从他身上下来,立在桌边看他阔步出去。
他顿住脚步:“才刚你说,景哥儿伤心愤懑。他今日是不是在你跟前闹了一场?”
蕙卿踌躇:“也不算是闹。”
“他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无非是些孩子气的话。”蕙卿低下头,只道,“小孩子想阿娘了,过几日便好了。”
周庭风捻着指腹:“他快十七了,是可娶亲的年纪,哪算得小孩子?你不必替他遮掩。他娘刚去,心里有怨气有难受是真。但有些界限,需得让他明白。”他看向蕙卿,“如今你是他长辈,又掌着家,做得太过火该管教时不必顾忌我。”
蕙卿应了他:“不会的,承景一向乖顺。”
等屋内只剩她一个,蕙卿方坐在紫檀扶手椅上,面对着小山堆似的信件,慢慢陷入沉思。张太太身后有张家,做这些事得心应手,但也有桎梏,不仅要考虑周家,还要考虑张家。周庭风言下之意,她陈蕙卿无娘家可倚,无旧族牵连,反倒干净,可全心全意为他。或许在他眼中,她出身低微,尽可拿捏。哪怕日后他身边有了别的女人,抑或是别的对不起她的事,陈道源夫妇和陈瑛也决计做不到像沈老夫人和张舅爷那样,把和离书与弹劾奏折甩到他面前,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打擂台。
她只有她自己。
也幸好,她还有她自己。
蕙卿轻轻一笑,从容地扭腕研墨,拿周庭风惯用的狼毫,蘸饱墨汁。
她想到那日慎明堂对簿公堂时,张家人拿那两张轻飘飘的纸要挟周庭风;她想到柳姨娘在祠堂对周庭风破口大骂。或许是这些,让周庭风在最后一刻彻底放弃了她们。
但她们会永远警醒着蕙卿,警醒着她,也许在未来某一天,他会像抛弃张太太和柳姨娘那样抛弃她,警醒着她如何在那天来临之前攫取权力,又如何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