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志,勉强不得。王阳明与唐伯虎道别后,便去拜祭于谦墓。
王阳明早就想去祭拜了,他曾在北京于谦祠堂前题下一联:“赤手挽银河,公自大名垂宇宙。青山埋白骨,我来何处吊英贤。”此时再念,王阳明已是满脸泪水,他吟起了于谦少时创作的诗歌《石灰吟》来——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5
唐伯虎在王阳明面前表现得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其实那都是打肿脸了充胖子。自那场惊世的科考舞弊案后,唐伯虎在外流浪了数年,所有银子都花光了,卖画也难以维持生计时,只好落魄而归。
唐伯虎的妻子徐氏一心指望他能获取功名富贵,不料不但进士没取上,功名也被革除了。自己在家孤零零多年,不知落了多少泪。现今唐伯虎回来了,衣衫褴褛,变成了穷光蛋。徐氏更是哭哭啼啼,吵了几天,最后说了一句:“若待夫妻重相聚,除非金榜题名时。”便收拾行李回娘家了。
按照律法,唐伯虎已经不能再参加会试了,徐氏虽然美艳,但唐伯虎却是得不到了。这可乐坏了苏州知府刘介,他听闻徐氏貌美,便急急派人去说合。徐氏禁不住媒婆那天花乱坠的嘴,便嫁给了刘介做了个小妾。
父亲留下的遗产早就折腾光了,唐伯虎常常有断炊之忧。他郁闷不堪,一旦卖出几幅画,便以酒浇愁。昔日的亲友大都不再理睬他,只有祝枝山等几个朋友来看望他。祝枝山经常出钱约唐伯虎出入青楼,与妓女厮混。苏州玩够了,两人又去扬州游**。
扬州地处江淮要冲,水道发达,交通便利,全国最大的两淮盐场所产官盐在此集散,然后转运全国各地。依赖盐业谋生的扬州人数以万计,扬州盐商富可敌国,大把大把的银子堆在家里,衣食住行样样精致,任凭怎样变化,已无新意。繁华**、歌舞升平的扬州城便出现了一些教坊,专门**年轻女子,预备嫁与富商做小妾。不能做小妾的,便成了艺伎。为了迎合富商的口味,教坊特意训练这些女子的形体,以瘦为美,人称“瘦马”。光有形体瘦弱还不够,女子的举止投足、一颦一笑都必须符合盐商的审美,譬如走路要轻,不可发出响声;譬如眼神,要学会含情脉脉地偷看。
扬州瘦马天下闻名,唐伯虎、祝枝山很快就把身上的钱花光了。两人得知驻节扬州的两淮巡盐御史张彩爱附庸风雅,就琢磨着去骗几个钱花花。两人装扮成苏州玄妙观的道士去求见,并自称是唐伯虎、祝枝山的好友。
张彩见到两人便问道:“你们既然与名士往来,想必懂些文墨吧?”
祝枝山回道:“我们也能赋诗。”
张彩见状,就指着庭前一块假山石问道:“以此为题,你们能否联句成诗?”
唐伯虎不假思索地说出起句:“嵯峨怪石倚云间。”
祝枝山接口说道:“抛掷于今定几年。”
然后唐伯虎、祝枝山彼此承接:“苔藓作毛因雨长,藤萝穿鼻任风牵。从来不食溪边草,自古难耕陇上田。恨杀牧童鞭不起,笛声斜挂夕阳烟。”
张彩听了点头说好,又问他们有何需求。
两人回道:“张大人轻财好施,天下皆闻。如今苏州玄妙观年久失修,张大人如能捐俸修葺,可名垂不朽,并能获得元始天尊的佑助。”
张彩闻言大悦,便出白银五百两。唐伯虎、祝枝山拿到这笔钱兴奋得不得了,他们不敢留在扬州挥霍,便去扬州府下辖的泰州消遣。
泰州有个安丰盐场,范公堤纵贯其中,堤东面临大海,堤西是海滩、草**和盐灶,灶户住的茅草棚散布其间。安丰盐场产的盐不但量大,而且质优,所以商家多聚集于此。茶坊、酒肆、浴室、赌馆、娼寮也就应有尽有。
这日晚,在安丰烟花柳巷,涂脂抹粉、打扮妖艳的妓女们一改平日的笑脸,嘴里怒骂着:“你这个不要脸的唐解元,没钱了还来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撵着已喝得烂醉的唐伯虎、祝枝山出去。
唐伯虎、祝枝山想离开,可其中一个妓女非要他们把一两银子补齐了才能离开。堂堂英雄汉,硬是被一两银子憋住了。原来,张彩相送的五百两银子,没多久便被两人挥霍空了。今儿遇上个难缠的妓女,可把两人难堪死了。一大群盐丁围上来,像看耍猴似的。
安丰虽属于扬州府管辖,但这里不是扬州城,这里盐丁多,识字的不多,知道“唐解元”的更不多。这时有位名叫王银的青年恰巧路过这里,听到妓女在叫“唐解元”,便知眼前这位醉醺醺的人是苏州大名鼎鼎的唐伯虎。王银是个穷盐丁,不过他怀里正巧有一两银子,便推开围观的人,走上前交给唐伯虎,这总算解了两人的围。
王银少时进过乡塾识字念书,父母又生了两个儿子后,家庭越来越贫困,只好辍学回家,跟着父亲煮盐。别看他岁数小,搬柴草、理蒲包、装盐、掌秤,王银样样精通。日晒雨淋,皲手裂足,小小年纪的王银早体味到了人生的艰辛。这一两银子对唐伯虎、祝枝山来说,仅仅消遣一两天,可对王银全家来说,不知道没黑没夜干多少活才能积攒出这么点钱来。盐民生计困难,此时已满十八岁的王银打算出外经商,将家中的余盐运到山东卖。
6
西湖确是个休养之地,王阳明不但没在半年内死去,反而身体渐渐康复。
一个消息传来,陆瑜的从孙、山东巡按御史陆偁邀请王阳明去担任山东乡试考官,这让王阳明有些喜出望外。山东不是普通地方,在全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讲历史,这里是孔孟之乡;讲现实,这里精英荟萃,人才辈出。
王阳明以《论语》中“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为题,来考山东的学子们。乡试的时间是八月初九到八月十七,连续九天。乡试的地点是大明湖旁边的济南贡院,共九千号舍。九千考生,仅仅录取八十位举人,可谓百里挑一。众多考生中,王阳明最欣赏的是来自山东堂邑的秀才穆孔晖。他字迹端正、文采飞扬,从孟子的“民为贵,社稷为轻,君次之”谈起,阐述道义和忠君关系。名次很快出来,穆孔晖拔得头筹,中了解元。
一位青年目睹了山东乡试的盛况,这人就是王银,他贩盐到了这里。离开济南后,他又去曲阜拜谒孔庙。看到络绎不绝的祭祀人,王银喃喃自语道:“孔夫子是人,我也是人,孔夫子能成为圣人,我为什么不能?”从这以后,他日诵《孝经》《论语》《大学》,常常置书于袖中,逢人就问,久而久之也能够侃侃而谈。
王阳明病好后回到北京,任兵部武选司主事。
此时,王华已出任詹事府的少詹事兼翰林院学士,负责东宫内外的日常事务。王华依旧向弘治皇帝及太子朱厚照讲解圣人之学,他进讲的圣人之学主旨鲜明,内容丰富,深受弘治皇帝的喜欢。就连太子身边的太监刘瑾、张永之辈听了王华的讲解,也是赞叹不已。
就在这时,云南发生大地震,朝廷命浙江常山人、户部侍郎樊莹前往视察,樊莹走了一圈后上表请求罢免云南三司以下官员三百余人。四川遂宁人、户部员外郎席书对樊莹所奏持异议,上疏道——
灾异系朝廷,不系云南。如人元气内损,然后疮疡发四肢。朝廷,元气也;云南,四肢也,岂可舍致毒之源,专治四肢之末?今内府供应数倍于往年,冗食官数千,织造频烦,赏赉逾度;皇亲夺民田,宦官增遣不已;大臣贤者未起用,小臣言事谪者未复,灾异之警偶泄云南,欲以远方外吏当之,此何理也?今樊莹职巡察,不能劾戚畹、大臣,独考黜云南官吏,舍本而治末。乞陛下以臣所言弊政,一切厘革。他大害当祛,大政当举者,悉令所司条奏而兴革之。